我心如止水,无比平静。
与周盈盈同桌的女子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为她斟一杯酒,笑语恭谦。
“哎呀,吾见识浅,多亏傅太太指点!”
“傅太太聪慧雅然,以后多多与我们来往啊。”
周盈盈是出了名的大家闺秀,性子乖巧,沉默娴静,雅正庄重,不爱热闹。
我想,就算她真与傅戎炡行房了,那也该是怯怯柔柔的。
她会捂着脖颈,不作声息摆出娇媚姿态,而不应是一反常态的张扬,生怕旁人看不见。
越是炫耀,越是缺乏。
所以,那红痕不是傅戎炡弄的。
那只是周盈盈抛弃颜面的讨好,可傅戎炡显然不吃她的好。
不消片刻,几个贪酒的女人喝得红云攀脸,成了桃花面。
周盈盈脸最红,可离她最近的压酒糕点却不见动过。
我看得认真,没注意到张福悄声走到了傅戎炡身边,且接过了醉酒的傅戎焕架在自己身上。
手上猛地一热,我如被针刺。
傅戎炡的手撩拨过我的指间。
“我哥的酒量有药,明早才会醒。”
傅戎炡冷不丁出声,将我的视线强行拉回。
我又好笑又好气,失了理智。
“你疯啦!”
“没疯。”
“下的什么药?”
“不是毒药,只是让他睡得更好。”
“你到底想做什么!”
“要是我中毒了,你也会这么关心我吗?”
我抿着唇,心里暗骂。
你要是中了毒,我当即借一把铁锹来为你掘个土坑,待你入土之后,我必定在上头狂踩几十脚,将土踩得严严实实。
见我不答,傅戎炡垂下脑袋,若无其事地挽着袖子。
“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想把他安全送回去,然后再和你重温旧情。”
他像个痞子,不断试探我的底线。
旧情?
我两眼一瞪,后背的汗毛瞬间而起。
迟滞片刻后,我摸了摸鼻头,后退半步,想从傅戎炡脸上找到一点烈酒灼熏的痕迹。
重温旧情?
何来的旧情,我不过是他心血来潮看上的替代品,勉强有些露水情分。
他这一年多他在我身上施加的利用已够了,所以理应放我一马,叫我免受糟蹋。
旧情?这定是醉酒之后的胡话!
他嘁笑一声,清贵的脸上浮起阴云。
“我想亲你。”
此时若有人给我一面镜子,我必定会看到镜中之人下白了脸色。
他的未婚妻就在十几步之外,他却好意思说着登徒子的放浪话!
“我与你没有情!”
说完,我环顾一周,想拎起冷餐台上的咖啡壶,浇他一脸。
“傅戎炡,玩笑话也该适可而止,我是你嫂子。”
他朝旁边努努嘴,目光欠欠的,让张福先把傅戎焕带走。
我慌张迈步要去追,却被他扣住了手。
他曼斯条理地摩挲着我的指节,尤其戴着戒指的无名指。
“你的婚戒比我的漂亮。”
他重重一捏,叫我眉心蹙起,勾起往日不堪的回忆。
以前他每次勾我手指,多半是在外遇到了不顺事,且色欲撞脑,神志不清,想与我共赴巫山云雨。
洪流的戏曲声还在飘荡,拥堵在路口的车辆还未散去,我的脸热了。
喧嚣之中,无人注意到我脸上的绯红。
“嫂子?只要你们没领证,你就不是我嫂子。”
“现在还有不少宾,你要是不想我把事情闹大,就乖乖听话。”
傅戎炡声如鬼魅,人前是绅士,此时却是魔鬼。
现在这魔鬼正掐着我的喉咙,想往我把火坑里拖。
我沉着鼻息,反手端起一旁的咖啡,仰头饮尽。
咖啡冷了,满口的酸味呛得我想落泪。
我的眼梢红了,白皙的皮肤衬着染了水汽的眸子,慢悠悠散出柔光。
手背也因紧握而暴起了青筋,我道:
“傅戎焕先是我的丈夫,其次才是你的兄长,你何必撂着心情低落的周盈盈不顾,来我这儿帮忙?
何况我早就与你撕破脸皮了,你如今这般,难不成是嫌外头的流言蜚语不够多?你还想让我背骂名?
男欢女爱讲的是你情我愿,现在我不愿意了,傅戎炡,你明白吗?”
我早就不愿意了,可他看不见。
他是头饿狼,只顾着自己舒坦,每次都叫我生不如死。
所谓的旧情,不过是他单方面的剥夺。
傅戎炡松了手,却忽然上前一步,倾身过来。
我屏息不动,恨意切切。
“外头已有小报传出你傅二爷不日便要与周家退婚,现在你又公然与我拉扯,是想火上浇油,坐实那传言?”
“不一定是传言。”
他薄唇轻掀,我头皮发麻。
难道他真想悔婚?
眼看他越逼越近,我撤腿后退,却听到他直白森然的威胁。
“你不跟过来,我就不确定付森和付冉会有什么下场了。”
说罢,他长手一探,捞走了桌上的两张洁白餐帕。
我额前起汗,视线款款落在没了帕子的空桌上。
傅戎炡留下了一张折叠过数次的黄色字条。
随即,他将帕子捂在嘴上,并故作慌张地去追张福,边跑边咳。
早起梳妆,撑到此刻的我已疲惫不堪。
还以为绷着笑意送走宾便万事大吉,哪料眼下竟然还要忍耐他的威胁。
要追吗?
不追了。
我知道付森和付冉并不在他手里。
林巧儿来时便与我说过,俩孩子昨天一早就被送到了海关总长的家里。
总长夫妇和蔼可敬,且双双欢喜孩子,可惜夫人身体欠佳,多年来膝下无子,甚是遗憾。
夫妇二人闲来无事时养了一池子金鱼,春夏之际,鱼游戏水,舒人心肠,解人忧烦。
林巧儿看管严厉,两个孩子白日要习课业,温知识,晚上又各自学爱好,因此鲜少出门。
偶然间,两个淘气鬼听她说有金鱼可看,便吵着要去看。
恰有今日这机会,林巧儿便顺手把人提前送了过去,正好也叫总长夫人圆个当母亲的心愿。
两孩子在宽敞的院子里撒野,玩得不亦乐乎,总长夫人又爱护非常,傅戎炡是万万不可能掳走的。
所以,他撒了慌。
因为他找不到可以再拿捏我的把柄了,只能用小孩子来威胁。
如今我一朝攀附,得了他亲哥哥的宠爱,原先被他攥在手里的那点软弱,早已于我无用。
身子骤软下去,我抓着桌边。
松缓一会儿后,我从果盘里捡了块松露巧克力,剥了纸,塞进嘴里提神。
如今戏曲酣畅,路口瘀堵,宾又燃起兴致想再饮几杯,我怎能弃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