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路与静安寺路交界处有个颇具盛名的博彩跑马厅,是英国人的聚集地。
那儿最开始时不许中国人入内,后来为了增收赚钱,洋人们作出退让,允许中国人购票观赛。
难怪大哥、二姐恨我入骨,原来是我搅了他们的彩头。
格雷送礼送得丰厚,雨露均沾,人人有份。
可有些钱不宜明目张胆地给,得想些法子。
于是,他叫二人下注赌马,通过赛马博弈将两万大洋分三次挪到两人的兜里,由此完成见面礼的赠送。
可我跑了,两人的钱也没了。
“原来如此!”
我错愕片刻,慢悠悠咀嚼着二人落井下石的讥讽。
不过,楼嘉敏刚才还说了“几万空子”一事,那事不是别的,恰是早几月前楼伟明贪占便宜,不辨黑白,被朋友坑骗,从东北收废钢赚差价的事儿。
不过我有些意外,这事儿拖了这么许久竟还未解决!
上万吨废钢从东北出发,辗转上海后送至宁波被一家老牌的德国船舶制造公司收购。
等等!
船舶
傅戎炡说过,外头这几日的动乱起因在傅戎焕。
他和专家们挑灯研究出的设计图被盗,那图纸也是关于大型船舶的。
船舶是一个国家的海运实力,从码头到渡口,从货运到运,涉及各行各业。
上海作为对外的通商大港,迫切的需要几艘像样的自产船舶。
而傅戎焕留洋回国,受秘密重托担起设计船舶的责任,所以……这两件事有关联!
难怪啊难怪!
难怪傅戎炡要怂恿格雷来楼家提亲,原因竟是这!
此事因楼家而起,也应由楼家收尾。
只是傅戎炡心思太妙,竟然一石三鸟。
第一击,打楼家痴心妄想。
楼伟明想卖女求荣,用洋人赚的黑心钱来填补自家损失。
第二击,打格雷气焰嚣张。
不义之财露出马脚后,他正好切断格雷在中国人的地盘上为非作歹的后路。
第三击,叫杀鸡儆猴。
傅戎焕丢图一事未必为真,但趁机清理门口是真,借此机会,正好叫那些觊觎船舶设计图的狐狗之辈、汉奸走狗原形毕露。
而我挟持周盈盈逃跑,格雷大怒,原因有二。
一方面,他心觉受辱,另一方面,他亦觉察到了以傅戎炡为首的上海商人的敌对和轻视。
或者说,他忌惮中国人的觉醒和团结。
所以,他大花银钱,两边做准备。
一来,联络租界巡捕房和警署寻找我的下落,混淆视听,二来,买通报社,披露楼家丑闻,以报我逃婚之仇。
楼家本就有“前科”,名声自然是脆弱不堪。
尽管不久前我舍命救学生的事挂了几天报纸,勉强挽回了几分荣誉,但比起大家都关心的“爱国实业”一事,这点填补实在是微不足道。
于是,楼家成了一座枯木搭建的朽楼,稍不留神的一点火星就能毁之殆尽。
在这样的境遇下,楼伟明选择北上求助。
如此看来,他北上也不光是为了寻靠山,更多的是避难。
他知道楼家叛国最大的过错人在自己,故而只要自己逃远了些,上海商会的这些老朋友们总归还会给楼家百货一点薄面,不至于赶尽杀绝。
不对,若真是这样,那我应该是被他抓回来的。
上海是个大赌场,而他也甘心当赌徒。
他拿我当挡箭牌,赌傅戎炡是否会心软。
思绪清理到此处,疑惑方才解开。
犹如拨开浓云,瞧见了巍巍天光,心头一片明朗。
想开了,心也更静了。
可楼嘉敏却仍在抱怨。
她指着我的肺管子,说我无理取闹。
今日的她穿着一身呢绒羊套裙,头上戴着钟形帽。
大约是怕春日风大,所以还竖起了大衣领子遮掩着脖子,抹了脂粉的俏脸如珍珠一般包进衣领里。
明明是斯文穿着,可脱口的言语却粗俗无比。
我撑着胳膊坐起,借着头顶的灯光照看二人的面庞。
“大哥和二姐如此关心我的婚事,真叫人潸然泪目。”
楼嘉承斜着眼,顺手一扬,将手里的温茶泼到了我脸上。
“给你几份温和你就当我是个软骨头了,你以为让林巧儿捏着我的两个孩子,我就能被你们控制?楼嘉玉,想多了,那两个孩子是我不要的!”
刘妈妈捏嗓训斥,“大少爷这是做什么!”
一旁的二姐也吓了一跳,一袭风衣搭起来的翩翩风度都吓没了。
“你这是闹哪门子脾气?明知道她现在身份宝贝,不能胡来,也不怕老东西回来了弄你!”
“我胡来?若不是你说了那两个孩子的事,现在他们能被送到楼家吗?”
楼嘉敏脸一热,也怒了。
“这事已经过去了,为何还要提,我不是已经给你作赔了吗!”
楼嘉承冷哼一声,来了劲,撑开肩膀,耸眉瞪眼。
“行行行,我俩的事暂且不提,先聊聊她。”
二人对望一眼,朝我看来。
刘妈妈看出两个狐狸在商量坏心思,便坐到我旁边,用被子将我捂得严严实实的。
“小姐,别怕。”
我倒是不怕,反正要命一条。
须臾后,二人商量出了结果。
楼嘉敏神色不愉,“真行吗?万一她告状怎么办?”
“怕什么,反正她的好姐妹林姨娘,这两天都在外头的洋楼照顾我的一儿一女,没空回来。
你姆妈吃斋念佛,我母亲就是个看热闹的软柿子纸老虎,一会儿下楼,我们各自去说几句话,两个人睁只眼闭只眼,谁都装看不见,这事谁会知道。”
说罢,他忽然近身,反手将刘妈妈扯扣在地上。
我慌张要去抓,却被楼嘉敏按住。
只听“咔咔”几声,脸颊贴地的刘妈妈便汗如雨下。
疼,我知道她疼。
可她不敢叫,只能忍着。
楼嘉敏会心一笑,赶紧去关门。
“也是,趁现在爹不在,新仇旧恨一起算算。”
我伸手擦着满脸的水,模样狼狈,二人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诡谲一笑。
楼嘉承将衬衫下摆掖到裤子里,大喇喇地翻箱倒柜,将我的衣裙一股脑地扔在地上,抬脚就踩。
末了,他找到了一根腰带一条丝巾,反手将刘妈妈堵了嘴,捆起来丢在一旁。
我张嘴大叫,却被楼嘉敏当头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