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我学生闲来无事,翻阅学校的配发报纸时,无意看到了楼嘉敏所在报社随报发布的征稿函。
征稿信函要求对陈、李二位提倡的除三害、兴三利做出公允点评。
来稿人不限身份、职业,不限点评角度,稿件一旦使用,便有三十块大洋。
如今的市场上,一块大洋可买八斤猪肉或十尺棉布,三十块大洋无疑是巨资一笔,因而吸引了两个学生。
《除三害》是一月的文章,文中说道,国内若不除掉军阀、官僚、政这三害,浑浊的政治局面便永无澄清之日。
而兴三利则较为直接,指的是除掉三害之后,应走利国、利民、利天下的路子。
二人借报纸宣发,广而告之,呼吁社会各界有能力的人士多做三利之事。
我的学生大多好学、勤勉,因此一向是接受这二位先生报刊影响的。
班上几十人,放眼一瞧均是新一代的青年学生,故而也对这些批判性观点十分来劲。
偶尔课间时,她们也会在课堂上公昭大谈。
学生们虽都是女孩,却不如外头所传,只顾着争奇斗艳,化妆比美。
事实上,他们如男子一般关心政务大事。
我专于外文课业,性子又不算活泼,因此对政治之事少有研究,了解的不如她们透彻,通常也只是旁听,不发言干扰。
那征稿附带丰厚稿酬,学生们都跃跃欲试。
而后,出事的这名学生与朋友一起执笔,投递了文章,小姑娘信心满满,还用了真名撰稿。
大约是费了心神研究,所以这文章一投出去便被看上。
报纸批量印发,散播到大家手中。
旁的东西大同小异每日差不多,但那篇有关“三害”的文章却因观点狠辣、犀利而引起了不小躁动。
文章传至大街小巷,学生身份暴露,惹来了麻烦,这才酿成了这桩命案。
二十岁,正是荣年华岁的女孩,却倒在了暗巷胡同。
尸体半裸,衣不蔽身,颈部有多道裂痕,手腕和脚腕处更是有疑似铁线拖拽、拉扯的血痕,深入血肉和骨骼。
法医说死因是窒息,手脚上的痕迹是死后凌虐所致,且通过勘验痕迹来看,死后凌虐的人不止一批。
教主任咽不下这口气,便带着朋友去细问了情况。
一番言语拉扯,尸检的法医又说出了一件事,他说学生死后被人侵犯过。
消息传出,学校轰然,学生们切齿恨恨。
早上我刚来学校,就见学生们在空旷处聚合。
她们自发筹备,制作锦旗和横幅,十几二十个人为一队,兴事冲冲拉着横幅就要上街。
若不是教主任和校长眼疾手快拦下,上海的街头又有一番风云了。
放学前,警察那边又来人调查。
几个敷衍了事、互相使眼色包庇的警察端着本子佯装记录写字,实则满不经心,问了我几个毫不相干且践踏尊严的问题。
“死者平日里是否有和男生交往?”
“平日里可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问题六七八个,翻来覆去就是围绕着爱情。
他们说,我的学生狐媚本性,在外勾结男人,从而造成了这次意外。
他们不仅污蔑死者清白,还将案子定性为意外,与男女感情挂钩。
这一个多月,我日日等待,只为寻一个合适的假死机会,可眼下死的是学生,且是我的学生。
所以,我牙齿一咬,假死的事靠边,先替学生讨个公道。
警察形容过场的询问结束后,我将人带到门外。
几人乐滋滋看着我,以为我要给点好处,没想到我直接抢了他们的记录本。
本子上潦草勾画着一些图案,以及和案件毫无关系的肮脏污秽之语。
胸中怒气横生,我气的瞳孔紧缩,只想伸手握拳,给面前这些男人一人一个耳刮子。
大约是我的眼神过于凶狠,先挑衅了他们,所以当一记凶狠的擒拿,反向锁喉迎面而来时,我已经来不及闪躲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因瞪了他们一眼而被按倒在地。
学生们一哄而上,为我争一口正义之气。
混乱之中,我只感觉头上有闪电般的拳头在击打。
也不知是谁的皮鞋踢中了我手肘上的麻筋,叫我当场酸软身子,刚站起来,又趔趄跌倒下去。
走廊里放着几个装饰的花瓶,不知是谁推倒了。
噼里啪啦的动静传来,混乱短暂结束。
与此同时,保安和校长飞奔而来,大惊喊叫。
“住手!”
“快住手!”
“别打了,这是学校呀,孔老夫子的石像都被你们打碎了!”
校长急得团团转,第二轮混战又开始了。
我依旧处在争斗的中心,混乱之中,手上、脸上挨了不知多少个拳头。
打斗正焦灼时,忽然远处传来轰天震地的咣当声。
“咣当!”
“咚”
备用的走廊大门被撞开,十几个警察一拥而进。
学生们搀着我试图往外走,可到底是女子,姑娘们体力弱小,没拉扯过,所以我被捉了。
“不许动,警察!”
“所有人蹲到墙边,举起手来!”
“你,头发乱糟糟的那个,把手举起来!”
我忙着给学生检查伤势,一个女孩眼睛上挨了一拳,眼眶青紫了大半,眼睛红肿。
我抖着手去摸帕子,想帮她擦一擦污血污渍,可腰间忽然挨了一击踹,直直将我飞踹了出去。
后来的警察面面相觑,先到的几个不以为然。
“怕什么?没看见这娘们刚才要摸枪吗?我不过是提前做个预防!”
他光明正大撒气、复仇,我瘫软在地上,疼得发麻。
被撂在一旁的校长终于找到了机会过来搀扶我。
他手里握着半截砖头,咬牙切齿。
“你们查案就查案,怎么还打人了!”
“这是楼的三小姐,她爸是楼伟明。”
我以为他要蹦出点什么君子育人之类的话,训斥着警察打人不看地点,结果他却搬出了楼家的名号。
我歪着脸,面颊丝丝作疼。
刚才还张狂的警察顿时痉挛,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突然软了下去。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哪个楼家?”
校长见楼家名号有用,顿时来了表演欲,将我眼睛一盖,示意我装昏迷。
我本就无力,眼下他又这么要求,我自然答应。
“上海的楼家,上海有几个楼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