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外了,叫我傅大哥就行,先前一直没机会纠你的称呼,今日我得寸进尺,想再唐突一些。”
我脑子一木,只见他伸手过来。
傅戎焕所谓的唐突,就是替我捋顺头发。
一缕头发不知何时被风逆吹得挂在发夹上,直勾勾翘着。
傅戎焕比弟弟还高一些,我从他的肩膀上看月亮,好像看到天上被铺了一层银纱。
我的脸热了,眼花了。
傅戎焕君子风度,弄好了头发就退了一步。
“上次冒昧打探你的喜好,你说喜欢钱,这次暂时来不及了,下次我再邀你一道数钱,这次能否就近先听戏?”
他想买下那张票,邀我一同看场戏。
很巧,他手里刚好也有一张朋友赠的票。
心口麻麻的,有点不是滋味。
我只是随口一个玩笑,没想到他真记了这么久。
“楼小姐,方便赏脸吗?”
见我不答,他又问一遍。
小姑娘水晶晶的大眼泪蒙蒙的,手上死死地拉着他,“听戏!”
我踌躇半天,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我已对刘妈妈撒了谎,说傅戎炡找我,所以今日必定外宿。
若此时拒了傅戎焕,他八成会招来车子,送我回家,如此一来,岂不是漏了馅儿。
思量之下,似乎只能答应他,先将时间拖延下来再说。
小姑娘得了两倍的卖票钱,高高兴兴地离开。
紧接着,三四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一窝蜂拥了过来。
三四张小嘴嘚嘚说着吉利话,朝衣衫板正,满身飒气傅戎焕讨要发财钱。
场面失控。
“先生先生,元旦大吉,赏几个发财钱!”
“先生官运高升,小姐美貌赛花,赏几个发财钱!”
傅戎焕笑盈盈的,一人给了一张纸钞,且面额都不小。
我轻轻瞥他一眼,想劝他不要这般浪费,穷苦是救济不完的。
可他乌黑的眸子光芒闪闪,叫人心悸,我忘了要说什么。
傅戎焕毫无遮掩地露了富,蜷缩在路边的乞丐眼睛都亮了眼。
眼看着那波人前赴后继要涌上来,他轻轻扼住我的腕子,往剧院里带。
没有余地可选,我捏着票,跟他进了剧院。
验票的女人草草瞥我一眼,却盯着傅戎焕看了半天,然后笑眯眯地指了个包厅。
落了座,四周空旷而安静。
放眼一瞧,不见多少人。
傅戎焕与我中间隔了个座位,乍一看有点楚河汉界的意味。
小姑娘果然是骗人的。
这儿哪里是最后一张票,分明还有这么多余座,
傅戎焕被骗了。
“里头闷热,要不要将围巾解下来放着?”
我正发着呆,他冷不丁凑了过来。
淡淡的松香闯入鼻腔,我的心脏不争气地乱跳了一阵,句子都乱了。
“介意我坐这个位置吗?”
他说的十分有风度,我也不好反驳。
“没事,围巾不用摘,我……怕冷。”
口口声声说着不摘,可闷热却是真的。
我下意识抖弄围巾,一来松一松脖子上的热气,二来想将傅戎炡糟蹋出来的痕迹遮盖严实。
傅戎焕招手,打发了两个银元,叫人送来一壶热茶和两碟点心。
末了,他又抖抖衣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和颜悦色地递过来。
“吃完用这个净手。”
他英俊的面庞具有教人无法拒绝的魅力,眉宇间似乎浅藏一点儿邪气。
我点点头,默看着他将帕子放在碟子边缘。
不一会儿,忽听鼓声一响,胡琴锣鼓也跟着热闹的奏了起来。
我以为傅戎焕会解说点儿什么,可他一言不发,只是秉着笑意,望着舞台。
一前一后上了两个角色,一个花脸戴貂帽,另一个白脸穿囚服。
紧接着又黑压压涌上来一群歌姬,歌姬捻嗓吊声,咿咿呀呀的唱着,而后又上了一个手持云袖的美人。
那美人身子轻盈,穿着红彩鞋一勾一压,踩着碎步,袅袅挪挪的行到了舞台正中,袖子一甩,引得空荡的厅中掌声不断。
困意泛滥,我听不进去曲儿,倒是看人看得来了兴致。
美人露了正脸。
这张难得一见的美人脸。
眉间点着一朵红梅印,脸上略施粉黛,衬出八分温软,两分妩媚。
乌润润的头发上并排插着两支玉翠点缀的小金簪,朱红的耳穗儿摇荡在颈间……
莫说男子会被她的容颜、舞姿倾倒,连我一个女的也看得入神。
唱到高潮时,她掌中的云袖舞动,劈了个叉,我亦忍不住鼓掌。
一场表演不到一小时,我看得专注,忘了尝尝点心的味道。
散场时寥寥几个人堵在门口等出去,傅戎焕却不急不乱。
他弓着腰,用帕子包点心。
他是个节约、勤俭的人。
若此时在我旁边的是傅戎炡,他大约早就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傅戎炡大多数时候是不拘一格的。
吃剩的茶点,没开封的信笺,他不喜欢便会换掉,不会这般珍惜。
细想起来,我也没什么机会能同他并肩走一道,即便有,也是我在撵他的脚步。
他个高,腿长,步子大,这么多年,我一直跟得很吃力。
鬼使神差的,我忽然开始对比起这傅家兄弟俩了。
小小的水晶糕蜷缩在淡蓝色的帕子里,晶莹一团,倒是有几分可爱。
我局促着手脚,站着等他。
装完了一碟,傅戎焕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张帕子,娴熟地开始裹弄。
若不是他还未婚,我大约会以为他要将这东西打包带回,给家里的妻子。
就在我以为他要往自己宽大的西装兜里塞时,他双手捧着递了过来。
“这里的点心一向不错,楼小姐要是不嫌弃,带回去尝尝?”
头顶的灯光炙热,好像灼人。
我微微扬着头,感觉天花板在旋转,远处的钟表也在旋转。
眼睛逐渐睁不开,世界瞬间坍塌。
身子一软,没了意识。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急躁的,烦闷的呼吸声又沉又重。
我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