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点已过,父亲迟迟未回。
桌上的菜热了两回,管家苦口婆心,挨个劝姨太太们动筷,可几个人就像吃了铁秤砣一样,谁都不肯先动,好像最后一个拿起筷子的那个人就是对楼家最忠心的人一样。
我没食欲也没饿意,索性退到一旁的沙发上看明日上课用的东西,顺便给三个剑拔弩张的人让地盘。
“笃笃”
门响了。
二姨太雀跃地站起来开门,三姨太急忙放下二郎腿,绷着身子整理旗袍,调整面上的微笑。
墙角站着的几个下人也露出喜色,苦了一整晚的怨气脸重新抖擞出精神,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我和林巧儿觉察到异样,四目相对。
凤凰公馆一共三处门,大门,偏门以及家里一楼的门,父亲出行向来有司机跟随,车进大门时也理应有光亮,进门时也是司机开门,何必敲门。
“等等!”
林巧儿掐着嗓子一喊,屋内人全都停了脚步。
这个点来敲门的,莫不是地府上来的索命阎王?
我放下书本起身,给刘妈妈使了个眼色。
她勾着身子小心向门边移了几步,语气沉稳而饱满。
“门外是谁?”
“请问这里可是238弄的凤凰公馆?有人带了信,让我送到这里,劳烦开个门。”
刘妈妈一愣,有点拿不准主意似的朝我看来,我点点头,她他继续再问。
“送信人可说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
“没说,不过对方说事态紧急,让我快快送到。”
刘妈妈欲上前开门,我摆了摆手。
“先生大老远跑这一趟十分辛苦,我是家里做主的三小姐,先生若知其他事可尽数相告,我必重谢!”
对方沉默一会儿,也不在藏着掖着,谄媚的语气冷了下来。
“楼小姐,你父亲被人绑架了,人就在兴安西园。”
兴安西园是去年新开的戏楼,因位置偏僻而显出凄冷,生意惨淡。
我大步上前,抓了沙发上的钱袋子,一把拉开了门。
沉甸甸的银元砸在传话人的手中,他也惊了一下,回神之后便将信件递来。
我一边拆信,一边问话。
“绑我父亲的是什么人?”
“看不出身份。”
我哆嗦着手打开信纸,上头只有一行字。
不要报警,跟他走。
这个“他”就是传信人。
怪了,绑架之后不要钱不要物,只说跟他走。
我回头望了一眼屋内,下人们个个吊着气息,二姨太受惊过度,被两个仆人左右搀扶着,打整的一丝不苟的妆容显得有些狰狞,脸颊上隐隐犯出一点白,不像刚刚那样漂亮红润,三姨太两手抠着板凳,像是要把刚做的指甲扭断,林巧儿瞪着一双大眼,十分惊恐。
三人的反应都很真实。
我咽了一口唾沫,壮起胆子。
“对方还说了什么?”
男子忽然一笑,笑颜悚然。
“楼小姐,时间来不及了,跟我走吧。”
这人是冲着我来的。
“非我去不可吗?”
他低头从裤兜里掏出一枚血色戒指,这是父亲谈生意时常戴的装饰。
刹那间,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男子勾着嘴唇,又拿出一块手表。
这手表早上我还见父亲亲自戴上,这回错不了了,父亲就在他们手里。
我转头看向刘妈妈,“照顾好几个姨太太。”
我忘了是怎么跟着男子走出的院子,只记得关门声“砰”。
男子化身司机,叮嘱我坐稳抓牢,之后便再没有说过话。
车子一直开到了南浔巷子口,司机探头看到挂起的红灯笼后才停住。
他抓了几个银元递给我,语气温和。
“过了红灯笼有家馄饨店,三小姐去那儿吃碗饺子先垫垫肚子,吃完再上车。”
我一动不动,他礼貌催促。
“我只是一个跑腿的,所以楼小姐也别为难我。”
我怅然一笑,拿了钱,进了门,点了碗饺子,要的最小份,八个。
饺子很快上桌,老板娘操着东北口音,热情爽朗。
我没食欲,但还是狼吞虎咽的吃了。
等我再出来时原先的司机已经换了,他靠着车门与另一个身形较高的男子说话。
“别在这里抽烟。”
说罢,他转身走向深巷,很快就没入人群。
路口一个男子歪着身子抽烟袋,看见我后便挑着眉眼吹了声口哨。
新换的司机箭步而来,朝他脸上狠狠踢了一脚。
“再说一次我就把你下巴卸了。”
男子捂着脑袋求饶,蜷着身子说再也不敢了。
我跟着男人走到车旁,他为我开车门,借着红灯笼的光,我看清了他的长相,他和张福有六分相像。
“你是傅戎炡的人?”
车子启动,他不说话。
“傅戎炡绑了我爸?”
车子拐出巷口,他依旧沉默。
“傅戎炡要杀了他?”
车子一路疾驰,把我甩的左摇右晃。
路好不容易平稳些,我却觉肺腑在翻腾,刚刚吃下去的饺子一股脑的全堵在嗓子眼。
我揪着车座,压着怒气。
“傅戎炡要杀我?”
他一脚踩了刹车,我重重地撞在车座上。
他语气平稳,神色笃定。
“楼小姐别乱猜,少爷不会伤害你的。”
还真是傅戎炡,他这是发的什么疯?
订婚宴的热气还没过,他就这么着急对楼家动手了?
车子重新启动,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再应答。
不知道开了多久,我越来越累,眼皮沉沉慢慢合上。
“睡着了?”
“是。”
耳边传来两道嗡声,我猛地睁开眼。
傅戎炡正好开门,如风的寒刀打在我脸上。
他突然俯身,半个人探进了车里,我心中惴惴,向后缩了一步。
“是你绑了我爸?”
他眼睛闪过一丝冷酷,不耐烦地拎走了我脚边的黑袋子,动作利索地打开,掏出了两把枪就往腰上别。
“不是我,是你爸的朋友,我只是刚好知道这件事,顺手搭个人情救他一命。”
“真……不是你?”
他面无血色地瞪了我一眼,“想杀你爸的人多了,我何必亲自动手,下车!”
在车上还能逞强,下了车我就原形毕露。
手心脚底全是汗,四肢像刚长出来一样不知道怎么放。
傅戎炡上下打量一番,视线落在我干瘪的肚子上。
“饺子吃了吗?”
我没回。
“会开枪吗?”
我下意识捏紧了衣角,“没开过,但可以学。”
他垂下眼皮,把刚刚开车的高个子司机喊了过来。
“他叫张星,是张福的弟弟,一会儿他会负责带你和你爸回去。”
“你呢?”
“我本来就是跟他们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