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是真的很高兴能为穆十一郎帮上忙，说起这件事时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满心满眼都是纯粹高兴。
穆十一郎却是听得心头一紧。
在六公主眼里，老皇帝是最疼爱她的慈爱父亲，答应她的撒娇恳求是天经地义。
在穆十一郎眼里，老皇帝是最喜怒无常的年老帝王，对穆家有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森然恶意。
纵然有六公主的请求，老皇帝会这么轻易就松口，允许他们姐弟俩碰面？
还有，六公主出自皇后娘娘的中宫，是大楚最尊贵的嫡长公主。穆家如今还背负着通敌罪名，无论男女老少都是罪臣家眷。
姐姐又怎么能作六公主的及笄礼司者？
除非……
老皇帝要正式册封姐姐，下旨让她赴夏朝和亲了。
穆十一郎抓紧了雪白枪柄，无声吐出了一口气。
准备了这么久，这一天，终究是来了么。
“穆十一郎，你……怎么了？”察觉到穆十一郎表情变化，六公主灿烂的笑容顿了顿，“你不高兴吗？”
不同于穆十娘冷艳绝色的容貌，六公主天然体格较小，一张白皙小圆脸如吹弹可破的荔枝，一双杏眼时刻都亮晶晶的，给人活泼俏丽之感。
又有谁会舍得让这张天真面庞露出委屈？
所以哪怕深知此事背后有陷阱，穆十一郎又怎么会戳破真相。
他只是露出一个温和笑容：“没有。我很高兴。我只是……太惊喜了。能说服陛下同意，殿下定是很费了一番功夫的。”
“十一郎在此多谢殿下了。”
风霜雨露与家庭变故，令穆十一郎失去了往日骄纵与安逸，却也重新锻造了他。
才不到十六岁的他，面庞尚且残存几分青涩与俊朗，眼神与肩膀却已有了成年人的刚毅与果敢。
当他专注又温和地注视人时，六公主不知为何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下意识朝旁边躲了躲，才语无伦次地道：“我、我也没做什么，不、不用谢。”
“父皇不喜欢等人。十一郎，你、你你还是快过去吧。”
没注意到六公主的表情，穆十一郎又笑了笑道：“那我就过去了。天气炎热难耐，殿下身体弱，还是莫要外出了。”
说罢他下意识伸手，似乎是想像安慰小猫猫般，摸一下六公主的头。
随即意识到自己动作越矩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收回了手，朝六公主点了点头，恭敬地扭头离开了。
“公主安好。”
“十一郎……”六公主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下意识追了几步才停下，轻轻地咬住了嘴唇。
你、你为什么不摸下来。
……
大楚皇宫。
见穆十娘疾驰赶到宫门口，利落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了侍卫，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太监忙迎了上来，谄媚又不失分寸地道。
“穆姑娘，您可算过来了，陛下都让人催过一次了。”
“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方才三皇子、十一皇子殿下，才带着夏六皇子殿下离开，安置在了鸿胪寺里。陛下此时正心情不错。”
一个普通小太监可没这么机灵，也没法知道这么多消息……
穆十娘挑起了眉，却是先随手抛出一锭银子作打赏，挑起了眉毛问道：“多谢这位小公公的情报了，敢问公公是如何认得我的？”
那小太监手忙脚乱接过银子，压低声音一笑：“穆姑娘有所不知，小真子刚拜了一等祭天道士郑真人为干爹。”
“穆姑娘是郑真人的恩人，自然也是我小真子的恩人了。”
穆十娘一瞬了然。
郑真人，自然指的是凭借穆十娘的丹药，迅速青云直上的郑道士了。
穆十娘至今没把丹药方子给郑道士，为的就是紧密控制住这一枚最切近老皇帝咽喉的棋子。
郑道士也十分上道，才不到一个月时间，就主动提供了不少情报了。
得知有这一层关系，穆十娘便放了几分心：“夏六皇子他们已经走了，那一批金子呢？”
小太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瞧穆姑娘说的，那一批金子乃是夏六皇子千里迢迢带来，特意贺陛下六十三岁大寿的见面礼。”
“如今自然是要由陛下保管了。”
穆十娘瞬间懂了。
夏六皇子最终还是壮士断腕，将那一批黄金交出去了。
见穆十娘并未流露不满，小太监才低低提醒了一句：“今儿个陛下传唤得急，小的也来不及打探更多。”
“只依稀今日有六公主特来说过及笄礼的事。”
“六公主离开后，陛下就让人传召了穆姑娘您姐弟俩，和东阳侯府的世子爷与九小姐。如今其他人都已经在殿内候着了。”
“穆姑娘您小心着。”
……
有了这几句提醒，穆十娘心下已有了几分底。
由陈公公引入内殿后，只匆匆瞥了眼穆十一郎，穆十娘对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恭敬拜了下去，深深磕了一个头。
“民女十娘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皇帝也不知是没听见了还是困了，一连打了一个大大哈欠后，才对穆十娘摆了摆手：“起来吧。”
郑道士忙朝老皇帝递上一瓶丹药：“陛下昨日没有睡好。这是阴阳不调了，吃一颗养神丹药缓一缓吧。”
老皇帝毫无怀疑地吞了丹药，轻轻拍了拍郑道士的手：“郑真人啊，也不知道你这些返老还童的仙法是哪儿学来的，朕现在可真是离不开您了。”
郑真人瞥了眼穆十娘，才恭敬谄媚地笑道：“能为陛下效劳，才是世外之人的福气。”
穆十娘也‘恰好’抬起了头。
两人飞快对了个眼神，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陛下，已经对这丹药上瘾了。
面上未露出任何行迹，穆十娘只若无其事地起身。
刚一退到大殿旁立好，她就听见身边传来一道阴柔讥讽的声音。
“陛下口谕已下一个时辰有余，连夏朝的六皇子都已来拜见过了，穆姑娘才姗姗来迟，果然是贵人事多么。”
“只是若我没记错的话，《大楚律》中曾有记载，若陛下传唤时故意耽搁，只该治‘大不敬’之罪的。”
“穆姑娘，可还记得？”
是东阳侯府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