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跟着姚九思主动逃亡的这半年里，倒是学到了很多东西，不只是武艺。
比如，坑蒙拐骗。
为了逃过朝廷的查探，他们一路扮过不少身份，尤其是游商，最是方便，出入龙蛇混杂之地，黑道白道都能吃得开。
之前在邡州的时候，姚九思便是用了一个南府酒商的身份。他自己出身南府，手边也有很多南府的人，口音不是问题。
这一回这咸州，正好省得南枝再重新编，假扮也是信手拈来。何况她经营掌管悦己阁的时候，亲力亲为了许多事，还和邵小爷取过经，对于经商也十分了解，所以丝毫不怕被拆穿。
“珠儿，把我们楚记的好酒拿来！”
南枝将袖口利落地一系，把留珠使唤来。
“……”留珠把那女儿红递给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船上老爹。
杜二哥一取下酒塞，便觉得酒香四溢，直往他鼻子里钻，香得他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酒壶里，又狠狠吸了一口，露出了更加真情实感的笑容。
“您说！您说！是有什么生意想做吗？”
“我和叔叔来此地，就是听说近年往西边的生意红火得很，尤其是若羌那边，没有我们大梁纯熟的酿酒工艺，尤其对南府的酒，十分追捧。”
“小姐说的不错！确实如此，每年来往商船，我们大梁的美酒运到那边……”杜二哥望了望四周，低下声音，做了个手势，“都能赚个十倍的利银！”
而产自若羌的香料药材，在大梁也很受欢迎。
南枝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笑了笑，“十倍？不止吧。”
她在殿下那里看过咸州这两年的赋税变化，算过账目，当时还和殿下商讨，是不是该多增加几个通商口岸。
十倍？
若只是十倍，还不够吸引那么多商源源不断地往西边来。
杜二哥闻言，原本游刃有余的显摆表情略缓了缓，又将她再打量一番，彻底收起了轻视。
“原来是内行人，失敬失敬。那小姐来我们这艘货船，有什么见解吗？”
“敢问这艘船，运送的是什么货物？主家可有意做酒水生意？”
“香料。”杜二哥拍了拍手里的箱子，“都是若羌国顶好的香料。他们家是若羌王后的什么什么亲戚出银子办的，身家丰厚。”
杜二哥的言下之意便是，对方确实有兴趣，但是胃口也很大，你这小妮子家里能不能吃得下，可不一定。
香料？
南枝仍然保持着笑容，眉宇却多了一层凛冽。
不可能！
她之前在碣石上看的清楚，按照这艘货船的吃水深度，还有搬运下来的货物数量，这里怎么可能只运了香料？
“我若有意，之后怎么联系呢？”她将一枚银锭放到了杜二哥的手上。
“哈哈哈小姐阔气。”杜二哥把银子抛了抛，语气更加亲近。
“二哥气，今日相遇就是有缘，我看二哥也是个好汉，一点心意罢了。”
“好好好，小姐若有意，届时可来九里铺子杜门庄头一叙。”杜二哥拱了拱手，“二哥到时候请你吃我们畴江上的烤鱼。”
“好说，还没请教二哥，是青龙帮的好汉，还是白涛寨的。”
畴江这条水路有暴利，自然也有着巨大的风险，来往途中劫匪不断。因此也应运而生了许多护镖的水上帮派，和两国边境的商人们签订契约，护送货物。
世道凋零，江湖中许多武艺高强的人士为了生存，不得不另谋生路，许多奇人武者，便也会投身这些水寨作为营生。
南枝之所以一来，不问别人单问这个杜二哥，就是因为一眼从他搬运货物时手上腿上的动作，看出了他的身法和力道，不是普通走镖人。
定然是个武功不错的水帮人。
“小姐知道得这么多，看来确实很有诚意。”杜二哥将一枚龙形的铜镖放到了南枝的手上，“那就，大驾光临。”
原来是青龙帮。
从畴江水畔回来，南枝失去了原本的从容，疾步赶回了他们暂居的小筑。
一进门便听到溧王殿下的诵背声。
南枝停下脚步，听了几句，一头雾水。
叽哩哇啦，温祐这嘴里念叨的是什么天书地经？
姚九思在一旁轻声纠正。
她后知后觉，这是若羌话。
之前若羌使臣入京的时候，温祐就因为会若羌话，点明了使臣的明褒暗贬，给大梁长了脸，让绍永帝龙颜大悦，夸了又夸。
原来，这若羌话，是姚九思教他的！
虽然之前就猜的出来，主意是这个黑心太监出的，但是她还以为是夏贵妃找了会番邦话的老师教授温祐。
根本没想到，就是姚九思本人。
听着屋里那个太监嘴里流出一串娴熟的若羌话，南枝心头涌上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她知道他很厉害，年纪轻轻就会了这么一身好武功，又兼具这样厉害的心智，但是因为目睹了太多他的算计，又是他那些算计的受害者，心中难免不喜抵触。
但如今抽出了对立的立场，面对这么一个饱读诗书，学识非凡的姚九思，她不禁感慨万千。
其实，若没有当年那些事，他也会是一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名门公子。
不用遮掩这些学识，不用手里都是污秽和鲜血，可以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轻轻松松地做他想做的事。
做一个当年谢二公子那样的，光风霁月的明珠君子。
“还没偷听够？”
南枝还在感叹，思绪又突然被这一声大梁话打断了。那个她慨叹的对象，又用那样她很想打过去的语气道：“想学就进来学呗，不过这个难得很，不包会。”
“……”语气里好明显的看不起。
怎么，觉得她还不如温祐这个小孩儿不成！
好吧……好吧，这方面，她可能还真不如温祐。
原本南枝对这个名义上的小王叔嫌弃的要死，偏见根深蒂固。但是一起逃亡的这半年，她却发现，暴戾的小王爷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在语言的学习上，就非常快速，来咸州才几天，就能听懂一些他们当地人的话了。
或许，他年纪轻轻就那么受先帝喜爱，也不单单是因为一张酷似明璋太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