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斋的锏虽不锋利,但隔着盔甲,钝器最伤人。
它的威力,霍家军的将士们有目共睹。
看着与他们情同手足的铁石,马上要被一锏打得脑浆迸裂,不少人都闭上了眼睛。
可是,没有一个人出手帮忙。
只因这是男子之间赌上性命的对决。
若有第三方相助,铁石就算活下来,也再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在了嗓子眼。
有些个眼窝子浅的,眼眶都红了。
江星烟被辛追领着,一路奔至军机营,一掀帐帘,只见一道残影朝铁石头上劈去。
眼看若不阻止,铁石今日难逃一死,江星烟正要出声,却被身后的云淳风轻轻拽了拽衣袖。
锵锵!
江星烟一愣神的功夫,墨斋手中的锏,堪堪停在铁石额前不到半寸处。
一时间,空气都稀薄起来。
待到众人回过神来,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墨斋已经收回了锏,冲江星烟行礼。
“这位定是传说中的霍将军了吧,失敬失敬。”
他身形高大,尽管穿着宽大的短衫裤褂,还是能隐约看出线条结实的手臂。
看来是常打铁的匠人。
他带着一股很浓重的关东口音,听得江星烟一愣,差点忘记回礼。
“有礼,不知壮士尊姓大名?”
咣当!
他将锏随手放在案桌上。
“听闻将军不日将和北洛开战,俺特意送来这些玩意儿,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江星烟转眸看去,只见黄杨木高案上,整齐摆着一遛从没见过的兵器。
不等墨斋一一介绍,身旁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一回头,铁石猩红着双眼,攥进拳头,死死地盯着墨斋,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江星烟一皱眉:“铁石,不得无礼!”
墨斋一摆手:“你别吱声。”
江星烟:?
铁石更气了:“大胆!你怎敢对将军不敬!”
墨斋定定地看了铁石几眼,叹了口气:“比你那个笨笨咔咔的师父强点儿,但也没强太多。”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铁石气得浑身颤抖,随手抄起被打断的槊,就要跟墨斋拼命。
“士可杀、不可辱!
我技不如你,我认了。
可你不该说我师父!”
墨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咋的?
他是我徒弟,我还不能说他了?”
众人:?!
江星烟不悦:“壮士,就算铁石不如你,你也不能这样羞辱他吧?
你看着也没比他大几岁,怎么可能是他师父的师父?
莫要如此玩笑。”
江星烟没敢说师爷这两个字,真怕刺激得铁石背过气去。
霍家军将士们都义愤填膺,目光不善地盯着墨斋。
你厉害可以,但也不能占人便宜啊!
自称师爷什么的,太狂妄了点吧?
人家师父起码都不惑了!
唯有云淳风一人勾唇莞尔。
墨斋一副坦然模样:“啥啊,俺咋就埋汰他了?
俺就是他师爷。”
众人心头一紧:说出来了!
这两个字他说出来了!
铁石瞬间爆炸了:“孙子诶,小爷杀了你!”
他左右两手拿着两根小臂长的断槊,只当峨眉刺一般,狠狠地扎向墨斋。
墨斋大手一抓,就把断槊抓在手中。
厚实的茧子保护着手掌,一点儿没受伤。
铁石用力一拽,宛若蚍蜉撼树。
他舍了手里的兵器,想近身肉搏。
可拳掌一出,两只手腕就被墨斋牢牢攥住,怎么都挣扎不开。
“放开我!”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墨斋像提小鸡儿一样,把铁石提在一旁,这才瓮声瓮气地娓娓道来。
“俺姓墨,单名一个斋,是墨家第很多代传人。
本来只在关东深山里做些玩意儿,没想到一个过路的,叫什么铁浩,非要拜俺为师。
可是他这个人,太死心眼,根本学不到俺们墨家的门道。
俺就随便教了他些皮毛,赶他出山了。”
铁石人傻了。
铁浩确实是他的师父。
他是个孤儿,师父捡到他后,给他起了这个名字,教他铸造兵器之术。
永和七年,师父带着十三岁的他加入霍家军。
八年时间,他凭借高超的改良兵器技艺,当上军机营的校尉。
师父眼看没什么能交给他后,竟留了一封书信,在某天夜里,离开了他。
爱徒亲启:为师学艺不精,再去找为师的师父深造一番。
你安心在霍将军麾下做事,为师学有大成后,再回来教你。
江星烟搓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墨壮士,你多大收的徒弟?”
墨斋耿直地回了句:“十岁。”
在营中兄弟憋笑的表情中,铁石胀红了脸,闷头吼了句: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哼!”
说完扭头就跑了,惹得将士们哄堂大笑。
“好了,都散了。”
江星烟强压着嘴角,把一干无关人等,全都赶走。
“墨壮士,可否介绍一番?”
比起铁石的师徒情缘,她更想知道,这些新式的武器该怎么用。
墨斋依旧一副憨厚的模样,并没有因为周围之事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好。”
他拿起方才和铁石对战的锏:“这个叫做墨锏,由亢龙锏改进而来。
轻便结实,击打上去,不管多厚的盔甲,保准他非死即伤。”
江星烟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不正是她所需要的么?
“这是连弩。”
“这个铁校尉也曾锻造出来过,只是无法穿透铁浮屠。”
墨斋连连摇头:“他那个当然不行。”
他右手抓起桌上的连弩,冲着军机营中常备的靶子,左手拉动连杆。
砰砰砰!
三道箭矢飞射而出,瞬间贯穿靶心。
用力之大,直钉进第三道靶心才停下。
不仅威力巨大,还配有箭匣,一次能装三十支箭。
装填时更是简易,提前分好的一捆,直接塞进去就行。
江星烟惊呆了:师爷就是师爷啊!
墨斋把他带过来的兵器一一介绍完毕,每一个都十分巧妙。
喜得江星烟直觉又多了几分胜算。
“这些都让那小子拆解一番,他就能知道其中机要。”
江星烟听出墨斋话里告辞的意味,赶忙问道:
“墨壮士怎的不在军营多留几日?
也好让霍某尽尽地主之谊。”
墨斋怔愣了一瞬,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
“俺还有事。
今后,劳烦霍将军多照看照看那小子,让他别傻等铁浩回来。
该娶妻娶妻,该生子生子。
只要他看上的人、想做的事,师父师爷都同意。”
墨斋说完,转身就走。
江星烟没有拦他。
“云哥儿,铁校尉的师父他——”
“嗯。”
“怎么会?”
“重病不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