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五年，乙未日的早朝，应该被记入史册。
文武百官惊掉了下巴，连皇上都吓得一个激灵。
云淳风依旧坐素舆上朝，只是，他的腿上多了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扎着两个小揪揪，好奇地左瞧右看。
身后，霍辞一脸慈爱地看着他的女儿，手推着国师的素舆，缓缓走来。
这一家三口的既视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前两天，他俩不还是斗得你死我活的宿敌吗！
江星烟感受到周围同僚们震恐的目光，赶忙松开手，列立一旁。
萧傲稳了稳心神，这才在早朝上部署针对北洛的一系列行动。
“老大老二老三，你们各自带人，去看看地方上粮食长得如何，各路走商收购了多少，百姓家里还剩下多少。
若起了战事，够维持几年。
还有几个铁矿也去查查，别出了内鬼。
月余为限，务必详尽。”
江星烟听得心惊。
早知道萧傲是明君，没想到这么舍得。
直接把儿子撒出去调查，也不怕有什么危险。
她微微抬头，暗中观察最前排拘着礼的三位皇子。
大皇子虽是长子，却是庶出，丽贵妃所生。
二皇子出生卑微，生母是个宫女，有了身孕才被封为贵人。
贵人没有抚养皇子的资格，是以二皇子一直养在太后身边。
三皇子是中宫嫡出，最为尊贵。
萧傲正值壮年，并未立储。
可朝中大臣早分成了三派。
一派支持皇长子，一派支持皇嫡子。
还有完全中立的一派，霍家从来如是。
一没母家背景，二没自身实力的二皇子，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西周历来都是立贤不立长。
这次历练的机会，也是萧傲对他们的考察。
大皇子最着急请命：“父皇，历来江南最是交粮重地，必须严查，儿臣愿往！”
萧傲神色寻常，看不出喜怒。
“准。”
二皇子垂眸颔首，十分恭敬：“父皇，儿臣私心想着，北洛贼子无法大张旗鼓地将粮食从关卡带出西周，恐会将主意打在边关之地。
儿臣愿巡查边境，断其后路。”
萧傲准了后，三皇子才行礼开口：“父皇，粮食探查虽最为重要，但以京都为首的各个既要城池，亦需整顿筛查。
以防北洛贼子埋伏探子，不利于我。”
江星烟虽然不懂朝堂上的争斗，但她年幼时就跟着祖父各个商铺勘查收租，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
只凭这三人的选择，就可看出，大皇子急功近利，二皇子破罐破摔，三皇子心思缜密。
储君之位，大概率会落在三皇子身上。
除非——
江星烟陡然止住思绪。
危险，太危险了！
她竟然不自觉地就想参与进夺嫡的争斗中。
她是想让霍家付出代价，可若是牵扯到皇权的更替，踏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一旦失败，别说和离了，就是死了，也会被新皇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的。
婆母的娘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江星烟急忙收拢那些信马由缰的念头，低着头直到下朝。
刚走出太和殿，苏胜就赶了过来，附在云淳风耳边说了些什么。
云淳风浅浅颔首，算是给苏胜的回应。
他抱好小丫，转头冲着江星烟道：“圣上宣不才去御书房，不敢劳烦霍将军等候，不才一会儿自回军营便好。”
江星烟点点头，伸手准备抱回小丫，却见她歪着头跟自己摆摆手，由着云淳风抱走了。
江星烟：嗯？
小丫已经这么信任云哥儿了吗？
不过也好，她正要去菜市口一遭，抱着小丫反而不便。
今日是金珠当众斩首的日子。
江星烟把马车留给云淳风，自己打马徐行。
等到时，刑场边已围了不少人，她只好坐于马上远远观瞧。
“哎，可算等到这老虔婆行刑了，不看着她死，我都睡不着！两岁多的孩子，她怎么下得去手的！”
“可是说呢，霍将军人多好啊，摊上这么恶毒的奴仆，真是倒了八辈子大血霉，听说还是家生奴婢呢。”
“呵，愚钝！一个奴仆而已，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若说背后没人指使，我是不信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将军府的秘辛。
很多人都大胆猜测，背后主使是霍老夫人。
原因么，无外乎嫌弃儿媳，不喜孙女之类的。
江星烟在心中无比赞同地点头。
百姓中还真有明白人啊。
这不比张口闭口母亲没错，母亲把他拉扯大不容易，要孝顺母亲的霍辞强一百倍？
蓬头垢面的金珠在喧闹中被带上了刑场。
她一身血污，低垂着头，脏污的头发盖住了她的面容。
囚服的右臂空空荡荡，整个人只有微弱的呼吸。
就算不斩首，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两个衙役将她固定在行刑台上，刚退下去，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给我砸死这个老妖婆！”
一瞬间，无数烂菜叶子臭鸡蛋冲着金珠飞去，重重地砸在她身上。
有一个身影在人群中格格不入，她奋力地拦着身边的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别砸了别砸了，我姐姐她知道错了，让她体面地走吧。”
正是前来试图给姐姐收尸的银珠。
“滚开啊，再碰我，连你一块儿砸！没良心的东西还配说体面？我呸！”
一旁的妇人直接啐在她脸上。
银珠被人甩开后，一回头，看到了坐在马上的少将军。
她想冲出人群，求少将军恩准，猛听得行刑官一句：“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随着木签落地，刽子手一口酒喷在鬼头大刀上，在烈日下，高高举起了刀。
银珠只觉被阳光晃了一下眼，就看到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了下来。
一瞬间，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看到姐姐的尸身被胡乱地拖走。
围观的百姓心满意足地散去。
银珠老泪纵横，扑过来跪在江星烟脚边，疯狂磕头。
“求将军恩准老奴给姐姐收尸，让姐姐入土为安，老奴愿自断两臂来换啊！”
江星烟垂眸，冷冷看着她额头渐渐磕出了血迹。
想起上辈子她撞死后，灵魂不散，看到夏风带着其他三人，也是这样跪在主院门前，磕得额头血流不止。
求霍老夫人恩典，给她和小丫一个体面，她们愿签署放弃所有铺子的契书。
可那老虔婆，不仅骗了铺子，还让人把她们都给糟蹋了。
四个丫头生无可恋，齐齐缢死在主屋。
死后和她与小丫一起，被扔去乱葬岗，遭野狗啃食，死无全尸。
这一切，不都是金珠和银珠亲自动手的吗？
那个时候，她们不是笑得挺开心的。
怎么报应在自己身上就接受不了了？
“让她入土为安，谁让我们入土为安？”
江星烟一脚踢在银珠肩膀上，看她滚去一旁哀嚎。
“放心，你姐姐的尸体，本将军还有妙用。
你的命，本将军也不会放过。”
金珠死得太便宜了。
虽然在牢里也受了不少刑，但还不够。
江星烟面色阴郁，眼中聚积着嗜血的杀意。
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