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天上午,已经醒来的李鱼被转到妇产科去。
经妇科医生检查,李鱼是同房引起的宫外孕破裂,导致出血而休克。
原来冤枉了大姨妈。李鱼宫外孕但不自知,阴道出血当成大姨妈来了。
只有她知道肚子里的这个孽种属于谁的,肯定不是薛可用的。
最好现在也不要让薛可用知道。虽然,她醒来后十分憎恨薛可用不见了,打电话也不通。问值班护士,说是他上厕所了。难不成已经长成厕所里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了?男人啊,在床上一往情深,恨不能为你死。其实死的是女人自己。他们穿上裤子就装大尾巴狼,看起来严肃得不会做爱。
而当医生委婉地告诉她,也许以后再怀孕会比较困难。她心里忽然充满了对薛可用的恨。
在酒店房间里,薛可用曾经问她,怎么会轻易原谅他,他是个无耻之徒。
如果不原谅,若是仅仅结束在吃火锅的环节,不见刀子不见血,他能舍得掏出三万块钱吗?
但她为这笔钱付出了血的代价。浴缸里的薛可用变成一条鲨鱼,快要把她撕裂了,她尖叫,不是兴奋,而是痛苦。
现在,她虚弱地躺在床上,药水滴答着穿过她的身体,身边连一个陪伴的都没有。
满心凄苦。
病房里进来一个护士和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径直来到李鱼病床前。
那保安看起来像个警察。
李鱼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害怕,人在鬼门关走了一早,连鬼都见过,还怕保安干嘛?她父亲的案子,她跟警察都多次打交道。
护士先开口,问今早陪同李鱼急诊的那个男人呢?
李鱼:家里有点急事,他母亲病了,回家去了。
李鱼知道薛可用是个大孝子。
护士问:他是你什么人。
李鱼:我男朋友。
护士:好像年龄差距挺大的。
李鱼:翁帆和杨振宁差得更大,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保安开口:今早在医院门口发现一具尸体,由于面目全非,不确定身份,警察正在调查。发现了死者的一只鞋,我们护士回忆起好像见过这只鞋,所以来找你确定下,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李鱼的心惊了一下子。薛可用不辞而别,连电话都打不通了。
她就假装平静地问什么样的鞋子。
保安回答:布鞋。黑的。
薛可用的确爱穿布鞋。他脚骨有点外翻,穿布鞋舒服。见面时,他穿了黑色布鞋。李鱼笑他农民。她知道他上班时穿皮鞋。
李鱼心里一沉。如果薛可用真有什么不测,查出和她有关系,自己就像掉进泥潭的猴子,被人嘲笑。
她说:我男朋友穿凉鞋,刚刚还给我电话,一会儿派人来照顾我呢。世界上穿一样鞋子的人多着呢。要不我给我男朋友打个电话。
说着,一只手艰难摸索电话。
也许护士值夜班也状态不好,难免记错。保安说:不必了,我们再查查。
两人走后,李鱼的心开始狂跳。薛可用到底怎么了?他真的死了?
他若是真的死了,自己的青春也死了。
2
薛可用的母亲已经住进了医院。
薛母英勇救羊,从梯子上倒下去,羊圈里的一只羊给她垫背,羊倒在地,她从羊身上下来的时候,一只手撑地,只是手腕骨折。
当然,摔在羊身上,把羊砸个半死,自己也浑身疼痛。
她嫁在邻村的女儿女婿闻讯后把她送到县医院。
之所以省了乡医院这个环节,一个是当时薛母大喊自己快死了,情况不明。二是只有送县医院,级别规格高,显示病情严重,问当官儿子要住院费的时候,才能理直气壮。
薛母经过检查后,并无致命危险,身上有多处轻伤,右手端碗,加上年纪大,恢复起来可能很慢。只需住院三天就可回家休养。
妹妹没有等来薛可用的救命的钱,只得自己垫付。薛母不但没见到儿子钱,连个电话都没打来。妹妹猜测是大哥躲了。
就在薛母身边说坏话。
薛母住院三天,骂了薛可用三天,从他小时候骂起,数落他馋,吃饭多,偷吃罐子里的猪大油,她一个寡妇上哪养活这么能吃的孩子。
他不但馋,还奸,才背了十捆柴,就给她提条件买个写字本,她一巴掌打过去,他的鼻子出血了。他不掉泪还不跑,连鹅都来拧他。
所以,这样不讨喜的老大,她改嫁的时候,坚决不带他走,让他跟着他叔。他叔家三个闺女,缺个带把的,正好给薛家留个后。
她离开薛家前,薛可用为了不去他叔家,就藏在草垛里。他从小腿长,留着半个脚板子在外面。她一把把他从草垛里揪出来,巴掌要打下去,却停在半空了。
少年薛可用眼巴巴地望着母亲,像个上屠宰场的羊,默默流泪。
她心软了。这个小孩哪怕是哭一场闹一场,也让她好受些,但他偏偏默不作声,他的眼神让人心里不安。
巴掌没打下去,她把少年薛可用脸上的草拂去,转身走了。
她数落到这里,哭了。
自己不是狠心肠,就是怪生活太难了,太穷了,她一个寡妇,除了改嫁,有什么本事呢。
谁也没想到,她没有带走的这个孩子,成了最有出息的最孝顺的孩子。他对母亲几乎有求必应。
但是现在,他居然当了逃兵,在她住院的日子,不但不出钱,还玩人间蒸发。
这次,人生角色互换,她成了草垛里的被抛弃的那个孩子。
要是自己伤好了,她一定跑去小城,还要在他家住下来,她斗得过那个冷脸的儿媳妇。
快要出院的那天。她闺女告诉她:我哥没了。
薛母没明白怎么回事。
哪个哥没了?
她还有俩儿子。但跟儿媳妇们打成仇家,连带儿子都不是她的了。只有薛可用不听老婆话,心在娘这边。
闺女说:薛可用。
薛母听了,没反应。她想起贼来偷羊的那晚,她拿着擀面杖,站在门口,心里怕得很,忽然不按常理出牌,呼喊着:我的儿啊,你死得好冤。
她当时是想诅咒那贼,吓唬那贼。
怎么贼跑了,他儿子也没了呢?
病房走廊里传来薛母的哭声,犹如荒山里野兽的叫唤,声声凄惨。
3
放暑假了,小敏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到小城或者A城姥姥家里。而是留在校园里继续当奶茶妹妹。
她不走,是为了逃避那个家。
薛刘两家的桃色事件,经过小城人民演绎,已经比事件本身更精彩,称得上故事。
小敏听说的是故事。
所以,她心里鄙视自己母亲宋美丽,更恨自己的父亲薛可用。她觉得回家没有办法面对这些龌龊的人。
而远在南方服兵役的海涛,完全不知道这边已经地动山摇,又加上最近部队在演习,两人经常失联。所以,小敏对海涛的冷处理,海涛也没看出来。
人人都是孤独的怪物,即使爱得热烈,人还是要各自出汗。
姥姥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了,身体倒是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像火光衰弱的蜡烛,不定烧到哪就完蛋了。
姥姥说最近保姆回家生孩子了,换成两个闺女照顾她,反倒不如保姆省心。
她明白自己母亲宋美丽不是个会照顾别人的人,又加上脚伤没好。就安慰姥姥说自己快要回去了,她去照顾姥姥,给姥姥做好吃的。
她在准备回家的那天早上睡了个懒觉。做了个十分清晰的梦。
梦里,桃子轻盈地飞来。
小敏六岁时家里养了一只鹦鹉叫桃子。桃子很通人气,喜欢薛可用父女,却害怕宋美丽。有一天,桃子被回家的宋美丽惊着了,慌忙中撞到玻璃上而亡。宋美丽认为一只鸟的死亡没啥大惊小怪的。薛可用却陪着女儿郑重埋葬了桃子。
很多年过去了,小敏在梦里问她爸爸,你还记得桃子吗?
但是薛可用只是微笑着,却不答。
小敏有些生气,大声问:你还记得桃子吗?
你还记得桃子吗?
你还记得桃子吗?
满屋子里,飘着小敏的质问。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一个电话穿过这些声音,告诉她,薛可用因车祸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