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飞看着老乞丐‘不拘小节’的做派,有些欲言又止。

    他倒不是嫌弃什么,而是因为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姓盛的乞丐,是个用毒的大行家。

    所以,方才他被老乞丐携着一起落地之后,就一直死死屏住呼吸,生怕着了道。

    他却哪里想到,老乞丐居然如此馋嘴,连对方吃剩的食物,都丝毫不嫌弃,自顾自就吃了起来,难道就不怕对方在食物里动什么手脚?

    盛姓乞丐看着老乞丐美滋滋的啃猪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神态也突然放松了许多,似乎不再像起初见到老乞丐时那么恐惧了。

    “盛连福,你小子东躲西藏,可让老头子好找啊…”老乞丐食量惊人,三两下啃完了剩下大半的猪蹄,又从盘子里抓起半只烧鸡,猛啃了几口,这才抽空说道:“最可气的是,有人眼巴巴给你小子送好吃的,老头子却居然只能在房梁上干看着流口水,你说你小子是不是太坏了?”

    老乞丐说着,点了点头,自问自答道:“嗯,何止是坏啊,简直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他斜睨了盛姓乞丐一眼,“你小子既然是罪该万死,那为什么还不快点去死?莫非是等着我老人家亲自送你上路么?”

    盛连福面色苍白,呐呐不敢言语。

    但蝼蚁尚且贪生,他虽对老乞丐畏之如虎,却自然是不肯只凭对方一句话,就乖乖的自我了结。

    老乞丐也不催促,继续大吃大喝,还不忘招呼万飞,“傻站在那干什么?过来一起啊!你在房梁上蹲老半天,就一点都不饿么?”

    万飞咽了咽唾沫,有些紧张的摇了摇头道:“长老请自便,我、我暂时还不怎么饿,咕咕…”

    话没说完,万飞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老乞丐斜睨他一眼,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眼神中却好像有几分嫌弃他的意思,“怎么?当了十几年的乞丐,还吃不惯残羹冷炙么?”

    “长老误会了,万飞是坚定的污衣派,平时也是讨着什么吃什么,哪有嫌弃残羹冷炙的资格?”万飞苦笑不已,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道:“长老,这酒菜可是盛连福吃过的,您就这么放心的吃下去了?”

    老乞丐一怔,旋即脸色大变,吃惊道:“你是说,酒菜里面有毒?”

    万飞冷汗都流下来了。

    他先前见老乞丐如此大喇喇的捡着食物就吃,还以为对方是有绝对的把握,保证自己不会中毒呢。

    可见老乞丐此时的反应,莫非对方竟是根本没想到过这一茬?

    老乞丐说着,突然手掐住自己喉咙,表情痛苦,身体一阵阵抽搐。

    万飞见状,更是大惊失色,“长老,您真的中毒啦?”

    他下意识抡起手中的竹杖,踏步上前,想要挡在老乞丐的身前。

    不过,他才刚迈前一步,正准备从老乞丐身边越过的时候,却突然被老乞丐伸手抓住了裤脚。

    万飞下意识想要挣脱老乞丐的阻拦,可是他用力挣了一下,却居然没能挣脱。

    老乞丐虽已中毒,可抓住他裤腿的力道,仍是大得有些异乎寻常。

    “你、你竟真的敢以下犯上,给我下毒?”老乞丐怒目圆睁,瞪着盛连福,本来极有亲和力的圆润胖脸,竟有种凛然的威势,“盛连福,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盛连福似乎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老乞丐这么容易就被自己毒倒,愣了一下,旋即狞笑道:“老东西,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敢这么狂妄?方才你不是想让我快点去死?我看你个老东西才最该死…”

    “盛连福,老夫给你一个最后的机会,”老乞丐强撑着道:“只要交出解药,老夫便做主,放你一条生路。”

    “放我一条生路?”盛连福笑容中满是说不出的讥诮,“老东西,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吗?够资格说这话的人是我才对。不过,遗憾的是,我绝不会养虎遗患,所以老东西你还是去死吧…”

    盛连福虽口口声声让老乞丐去死,却始终停留在原地,绝不敢轻易往前踏足半步。

    只因为他深深的清楚,老乞丐是个何等恐怖的人物,哪怕是身中剧毒,但只要还留有一分力气,想要收拾他,恐怕仍是易如反掌。

    “你当真不肯交出解药?”老乞丐看着他,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异。

    “哼!”盛连福冷哼一声,“老东西,你就别痴心妄想什么解药了,乖乖等死吧!”

    “唉!”老乞丐突然长叹一声,“老头子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你最后选择的机会,可惜啊,你选错了,那就没办法啦!”

    老乞丐说完突然放下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掌,从地上的餐盘里,薅来一根鸡腿,若无其事的放在嘴里,继续有滋有味的啃了起来。

    众人无不是瞠目结舌,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长老,你、你没中毒?”万飞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不由大喜若狂。

    “这、这不可能,”盛连福却是大惊失色,魂都被吓没了,“你、你、你方才明明已经出现了中毒的迹象…”

    “你是说这样吗?”老乞丐说着,红润的脸色,突然血色褪尽,变得一片苍白,嘴唇乌黑,两眼翻白,身体阵阵抽搐。

    盛连福猛地瞪大了眼睛。

    老乞丐身体抽搐了几下,突然间开始口吐白沫,身体软软栽倒。

    万飞看得吓了一跳,盛连福却又惊又喜,还以为又有转机了。

    没想到老乞丐刚要倒地,突然间又坐直了身体,冲着盛连福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略略略…哈哈,逗你玩的,你不会真信了叭?不会叭?不会叭?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呢?难道忘记老头子的外号叫什么?就凭你这点区区鬼蜮伎俩,也想暗算老头子我?你小子在想屁吃呢。”

    老乞丐一脸的洋洋得意,就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捧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恨不得满地打滚。

    万飞见情势峰回路转,原来老乞丐刚才中毒的情形都是装出来的,其实根本一点事都没有,不由得大喜若狂,又直感到哭笑不得。

    虽然一路行来,他早已经领教过老乞丐滑稽如顽童般的脾气,可他万万也没想到,在这样要命的场合,老乞丐竟还不忘搞恶作剧,甚至还把他给瞒在鼓里,害得他提心吊胆了老半天。

    盛连福则是瞠目结舌,绝不想到,以老乞丐的身份之尊,竟然跟自己开了个这么恶劣的玩笑。

    这可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笑啊啊啊!!!

    盛连福心中暗自抓狂,死死盯着老乞丐,有些神经质的喃喃念叨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一定是假装没事唬我的,就算洪长老你号称大肚葫芦,可吞山河,但那说的也只是食量大,不代表洪长老百毒不侵,何况洪长老方才吃下的,可是来自五仙教的秘方巫毒散,怎么可能仍然浑若无事?”

    “原来你在酒菜中下的毒药是叫做巫毒散么?”老乞丐好奇的望着他,眼中满是浓浓的求知欲,“这种毒药发作之后,究竟是什么样的?跟我刚才演的一样么?”

    盛连福一怔,旋即脸色变得一片铁青。

    因为他终于想起来了,老乞丐方才的表现,或者说是表演,居然跟刘琪中毒的症状,一模一样。

    很显然,老乞丐的表演,完全就是参照了先前刘琪中毒时的情状。

    可问题是,刘琪中的毒,也不是巫毒散啊。

    “算了,懒得问你,我还是自己等着看叭!”老乞丐见盛连福迟迟不吭声,也不继续追问,而是一边笑眯眯啃着鸡腿,一边上上下下盯着盛连福看个不停。

    盛连福一怔,旋即想到什么,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可心下又难免抱着一丝侥幸,颤声道:“这不可能,以我的下毒功夫和眼力,洪长老不可能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巫毒散剧毒反逼回来…”

    “嘿嘿,”老乞丐笑道:“你既然知道老头子号称大肚葫芦,可吞山河,却不知道老头子原本的外号,是叫做气吞山河么?气吞山河,既然可以吞,自然也能吹出去的嘛!你撒过来的粉末,我悄悄吹了回去,全部落进了你自己的嘴里,难道你方才就没尝出味道么?”

    盛连福终于勃然色变。

    巫毒散之所以厉害,就在于它无色无味,令人防不胜防。

    不过,得到老乞丐的提醒,盛连福也终于想了起来,他在弹出巫毒散粉末的时候,当时嘴里确实突然有种微微的异物感。

    但他只以为,那是老乞丐和万飞从房梁上下来,无意间带下的灰尘,落进了嘴里,却哪里想到,原来竟是如此要命的玩意儿。

    何况,倒在地上的两个小弟,也足以证明,老乞丐并没有在胡吹大气。

    方才两个小弟手掌对着房梁的阴影处,暗中扣动机关,结果头顶却突然传来一阵劲风,差点把破庙里的火把都给吹灭了。

    此刻想来,那多半就是老乞丐以无上气功,吐出一口真气,将两个小弟所发射的暗器,吹了回来。

    两个小弟自己消受了淬有剧毒的暗器,自然是哼也没哼一声,就当场挺尸了。

    想到这里,盛连福早已是肝胆俱裂,魂飞魄散,再不敢存有半分侥幸,连忙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刚想要拔开瓶塞。

    老乞丐突然‘啵’的一声,吐出一根鸡腿骨。

    只见那鸡腿骨去势好快,破风声呼啸作响,威力几乎不弱于强弓劲弩所发出的箭矢。

    噗!

    盛连福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感到膻中一麻,已瞬间气力尽失,手上的白瓷小瓶拿捏不住,掉落而下。

    老乞丐再次张口,对准掉落的白瓷小瓶,猛地长吸了一口气。

    只见那白瓷小瓶好像收到无形的力量牵引,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曲的弧线,斜斜投向了老乞丐摊开的手掌之中。

    老乞丐托着白瓷小瓶,放到眼前打量半晌,笑眯眯的揣进了怀里。

    盛连福面如死灰,身体动弹不得,只能低声哀求,“洪长老饶命,小人知错了…”

    见老乞丐笑眯眯的啃着烧鸡,并不理会自己的哀求,盛连福也知道,自己今日恐怕绝无幸理,突然话锋一转,换了说辞,“小人触犯帮规,愿受帮规惩罚,求洪长老赐予解药,以执法堂长老的身份,堂堂正正以帮规将小人正法。”

    “咦?你竟然宁肯受帮规惩罚,也不想受巫毒散折磨之苦?”老乞丐微微一怔,旋即好奇心大起,笑吟吟道:“老头子早听人说,巫毒散的毒性,其实倒不算是一等一的厉害,发作起来也没有一般毒药那么迅速,但在南疆一带,却令人闻风丧胆,盖因这种毒药一旦发作,会让中毒者尝尽世间最恐怖的痛苦折磨,生不如死,且中毒者因为丧失全部气力,就连想要自尽都有所不能,要痛足了三日三夜,才会全身溃烂而死。与之相比,凌迟都算是小儿科。”

    “不过,”老乞丐打量着盛连福,笑得异常开心,“老头子虽久仰巫毒散的大名,却还从未亲眼见识过这种毒药发作的情形,今天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啦!”

    “格格格…”盛连福不知道是太过恐惧,还是体内剧毒已经开始发作,牙齿打架,身体微微颤抖,颤声道:“洪长老,您身为执法堂长老,不用帮规惩处我,却用毒药毒杀我,莫非连您自己都不愿遵守帮规了么?”

    “没有啊!”老乞丐一脸惊奇,故作疑惑道:“我哪里有不遵守帮规啦?毒药不是你自己给自己下的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老夫充其量就是见死不救而已。按照帮规,丐帮弟子凡有见死不救者,三年内不得升迁。放心好了,我会给自己记上这一笔的,唔,老夫身为执法堂长老,本该以身作则,如今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那就五年不得升迁吧。”

    盛连福顿时无言以对,无语凝噎。

    老乞丐身为丐帮的执法堂首席长老,本就已经是升无可升。

    毕竟,他要再往上升,那就只能造反自己当帮主了。

    不得升迁的期限是三年,还是五年,对老乞丐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两位,且先别忙着走。”老乞丐啃着鸡腿,突然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的说道:“老头子还有一份大礼,要着落在两位的身上呢。”

    正背着同伴,悄悄往庙门口摸过去的刘丰,不由身体一僵,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