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两人早早从顶楼下来,昨天白天雾霾严重,两人一天没出去,窝在旅馆看了一天书,好在晚上迎来了两人期待已久的大雪。
“陈爷今天下来这么早。”
旅店老板听到脚步声后便谄媚地候在一旁,孔锦颐腹诽,这“小叔”到底玩的什么路数。
显然钟行舟根本没想再继续“小叔和侄女”的戏码,直接搂住孔锦颐的肩膀绕开他。
她低声道:“陈淮康,真有一套啊。你不会是什么地方恶霸吧?”
“是啊,你怕不怕?”
孔锦颐故意装作害怕的样子打了个寒颤:“怕得很呢。”
“不逗你了。”钟行舟指指窗外的雪,“你看。”
工业城市的天空即使下雪,也仿佛被一层淡淡的铅灰轻轻覆盖,寒风中清新与凛冽交织。街道两旁,青砖灰瓦的老宅被一层薄薄的白雪轻轻拥抱,屋檐下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偶尔有融化的雪水悄然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淹没在市井嘈杂之中。
行人稀少,许是因为天气恶劣。偶有几个穿着长衫马褂或是改良旗袍的男女,脚步匆匆,呼出的气息化作一团团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旅馆楼下那条街上的小贩,叫卖着烤红薯和糖葫芦,孔锦颐停下来,买了两根山楂糖葫芦,将其中一根递给了钟行舟。
他笑着接过来,道:“早起吃这么甜的?”
钟行舟小心拿擦去她嘴边的糖渍。
“嘿嘿。吃甜的一会儿才有动力堆雪人嘛,期待这么久的雪天终于来了。”
“还是先去吃点热的。”钟行舟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朝馄饨小店走去,轻车熟路地点了几种孔锦颐爱吃的吃食。
“我看还有卖水果的,好多天没吃了,中午吃点橘子好不好?”
钟行舟点点头:“遵命。”
“这家馄饨汤很好喝啊,一场就是鸡汤熬出来的。”她忽然说,“就是没有芸菜面汤那家鲜,那家小馄饨还有菌菇呢。”
钟行舟愣了愣,最终没继续这个和望城有关的话题,这些天他很谨慎和她的谈话,也暗中打探望城的情况。孔家的情况急转直下,药铺或许真的经营不善,但更像是有人暗下毒手。
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孔锦颐。他也怀疑,她这两日心不在焉,多半也是有心灵感应的作用。之前她托人去查的宁忠人,其实也有眉目了,只是无辜被遣返的老实人,或许知道内情,但对孔锦颐生母下手的应该还是府中人。
吃过饭,两人便去花园找了片空地。说是空地,实际上只是一块雪厚且脚印不多的雪地。今天天气好,很多家长带着孩子出来玩雪。他们走到这块儿的时候,还被几团飞来的雪球误伤过。
钟行舟半蹲在那里认认真真地滚着雪球,做着雪人的身体,可孔锦颐却极不老实。她上次有这种自由的玩雪时间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她鬼鬼祟祟地举着两个雪球,蹑手蹑脚地走到钟行舟身后,“砰”一声稳稳砸到他后脑勺。
钟行舟把毛线帽子给了孔锦颐戴,反被恩将仇报。待他反应过来,立刻端起刚刚团好的硕大雪球追上去。她一瞧这雪球的形状和个头,立刻服软求饶起来。
他却也犯了孩子心性,不依不饶地追过去,孔锦颐一看软的不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哎呀小叔小叔我错了。”她根本没有认错的意思。
他追得更紧。
“好好,小舟哥哥我错了。”态度依然挑衅。
“你等我追到你。”其实是他故意放慢脚步,像拉风筝线一样不疾不徐。
追了一会,孔锦颐终于败下阵来,转过身举起双手撒娇。
他朝她腿轻轻扔去,袍子又暖又厚,其实不疼,但她装作受了大伤的样子哎呦哎呦起来,钟行舟一心疼,便中了她的计,直接被她扑倒在地。
孔锦颐威风凛凛地骑在他身上:“让你再欺负本小姐!”
钟行舟呈一个“大”字形躺在雪地上,活脱脱一副缴械投降的样子任孔锦颐抓着雪往自己脸上抹,不还手也不求饶,只是笑着看着她。
“喂。”孔锦颐揪住他冻红的耳朵,“你怎么不说话?”
钟行舟温柔地捉住她的手,拂去她手心的冰渣,问道:“冷不冷?”
他春风化雨,可孔锦颐没得逞,就要耍小孩脾气,其实明明是她自己先拿雪球砍他,现在却不依不饶起来。
“好好好,我求饶,善良美丽的孔锦颐小姐,放我一马好不好?”他举起双手,“我现在快要冻僵了。”
孔锦颐拍拍手上的雪,一翻身和他躺在一起,看着两人口中的白气一同在空中交织又消散。
“声声,我们起来吧?当心感冒。”钟行舟坐起来伸出手拉她。
她偏偏在雪地里打了个滚,蹭的脸上身上头发上都是学渣:“不要。”
“怎么善良美丽的孔锦颐小姐还耍上无赖了?”钟行舟又伸手。
“你过来。”她轻轻招招手。
钟行舟乖乖把耳朵贴过去。
“除非你亲我一口。”她故意低声道,然后眼睛眨也不眨地期待着钟行舟的反应。
他用指腹蹭蹭自己的鼻子,然后红着脸轻轻摇摇头:“这里人太多了。”
说是这么说,他却一直用眼睛环视着周围的人群,好像一旦发现“人少”的实际情况,他就会立刻行动起来。
“那我就不起来。”她真真耍无赖。
以防感冒生病,钟行舟还是先动用武力将她抱起来,一边弯腰拍着她身上的冰渣,一边任由她生气地拿小拳头朝自己身上打。
趁他站直,孔锦颐一下跳到他身上,呢喃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像小孩呀?”
“你就是小孩啊。”他又无奈,又温柔地拍拍她的头。
“那你亲一口小孩。”
“这里人越来越多了。”钟行舟红着脸低声说,“等一会,好不好?”
“你可别说什么成何体统哦,这里又没人认识我们。你以为是在望城?”
她脱口而出的“望城”让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最后是钟行舟拿冰凉凉的手贴了贴她的脸蛋,看着她打了个寒颤然后立刻抄起地上的雪就朝自己砍过来。
玩得累了,两人在公园门口的摊贩买了些热粥和水果,准备回旅店午休。钟行舟一手拎起东西,一手照例要去牵她,可孔锦颐还在怄气,故意气鼓鼓地走在前面,根本不让钟行舟碰她一下。
就这么上了楼,孔锦颐沾着冰渣的棉袄也不脱就往沙发上一坐,双手抱胸,嘟着嘴巴看着钟行舟慢条斯理地把吃食摆放到桌上,嘴巴撅得更高。
待她快要沉不住气钟行舟才走过来,指着沙发上被沾湿的毯子:“声声,先把外面的袄脱下来,我去拿到阳光处晾一晾。”
“哼,不要。”
他弯腰,笑眯眯地捏一把她的脸:“小孩怎么生气了?”
“我没有在生气呀。我从来不会生气的。”
“哦?是吗?”他追着她的目光,“没有生气的话,让我亲亲好不好?”
“现在是没人了,难道我就这么见不得光吗?”孔锦颐用手堵住他凑过来的嘴巴,盯着他露在外面的眼睛道,“刚才有位钟先生可是不好意思得很呢。”
“所以现在我来负荆请罪,让我亲亲你好不好?”
“不好。”
钟行舟嗤笑一声,挑着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住,撕咬研磨,好像要将她碾碎。伴随着她含糊不清的讲话,这个吻愈发炽热。
唇齿相依的亲吻从未如此凶猛,他连带着爱意、醋意、不得不面对现实的不甘一同宣泄着。
两个人湿漉漉的袄子纠缠到一起,孔锦颐先伸手攀上了他的纽扣。
“帮我脱掉。”他道。
“哪……”
语言已是多余的东西。他也不等她说完话,便再次低头衔住她的嘴唇,这次比刚才更重更急,恨不得将她嵌进身体。
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雪般让她措手不及,孔锦颐大脑一片空白,本能驱使她顺从地闭上眼睛,仿佛一切理所当然,她只想一辈子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得到喘息的机会,她终于羞赧着说道:“那你可以也帮我脱掉吗?”
钟行舟觉得一向沉稳自制的自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好不好?我热。”
她声音又轻又软,甚至可能只是他的幻听。
钟行舟重重地喘着粗气,压抑着克制着将她的棉袄脱下来挂在床旁的衣架处。喝了口水让自己冷静下来,又给她倒了一杯。
知会了他意思的孔锦颐,也已经乖乖地给两个人摆了一个小果盘。她背着身体,许是也不好意思见他,说到底,她本就是大小姐,这样的言行她仍然觉得失格。
两人坐下来,沉默一阵,钟行舟停下筷子——
“这样下去不行啊,声声。”
“别说。”孔锦颐低头,并不敢看着他,自己也没有底气,“别说。”
“我说吃菜。”钟行舟给她加了一块扣肉到碟子里,“吃过饭睡一会,上午受了太多凉气,必须好好休息下才行。乖,粥趁热喝。”
孔锦颐点点头:“嗯。你也是。”
“睡醒了有什么安排?”
“我想去矿山看看。”孔锦颐道。
“嗯?”钟行舟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们每天像活在伊甸园里,偶尔也想看看真实的世界。”孔锦颐低声说着,“涞城最近采矿业不是很发达吗?既然来了,就去看看特色。毕竟以后可能也不太有机会了。”
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钟行舟轻轻握住她的手:“不谈论以后,当下想做的,我都陪你。”
孔锦颐红着眼睛看着他:“你觉得当下,我做错了吗?”
他摇摇头,握紧她的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和你的这段日子。”
“我也是。”她声音低却很坚定,“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
两人都知道这浪漫出逃的背后是对于现实的逃避和背离。钟行舟一生逃过太多次,每一次一个角色失去价值时,他都必须金蝉脱壳。只有和孔锦颐的这一次,他才觉得是鲜活的自己在生活着。
可最后一步没有那么容易迈出去,他比她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可以回去做大小姐,可他呢?还能心安理得地、没有杂念地、扮演好管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