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锦颐不由得身体前倾向他,兴奋地伸出手指指点点:“啊啊是你!我当时那笔钱是为了帮大杂院里一个小伙伴处理他家里人的后事!其实是你救了他!”
“那你也不记得我是谁吗?当时我是跳级生。”
“抱歉,我当时并不太注意学堂里的事情。”孔锦颐有点难为情地说,“不过你当时见到我应该很失落吧,小时候至少我是一个正面的形象,从不上家教去学堂开始,我就没有过好名声了。”
晏牵有些心疼地看着她,真诚地摇摇头:“不,声声,你只是没有像从前那样把你是女侠挂在嘴上,但你的心不会变。我认出你时确实惊讶你的转变,但我想的是,小时候你帮助我,我也该帮你度过难关,但我没有做到。”
这一番话让孔锦颐大为感动,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晏牵和她有如此深厚的关系,她居然一次次错过了。她满怀愧疚道:“是我太笨了,居然听不懂你一次次的暗示,害得你忍这么久。我已经很久没有交朋友了,你算是一个。”
“你还能拿我当朋友,我已经很知足了。”
此时听到全过程的大川已经掩面垂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这么多年陪伴在晏牵身边,最清楚少爷究竟遭受了什么、牺牲了什么,一直想要的又是什么。
钟行舟听到身旁八尺男儿的哭声,轻轻拍了他的肩。
“我们少爷就是这么不容易。”大川摸了一把眼泪,“接下来咱们还是给他们留点私人空间吧,去那边抽根烟?”
他已经站起来了,钟行舟纹丝不动:“抱歉,不会抽烟。”
“喂。”大川用脚踢踢他的鞋,“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他们相认之后会做什么都是隐私,咱们无关人员是不是应该回避点儿?”
钟行舟并不认同“无关人员”这个说法,但他懂得尊重孔锦颐的隐私,起身和大川一起选择绕行回到车上。
“说起来,钟管家,你怎么比约定时间来了晚一些?”
他刚才明明快要打开暗道的最后一扇门,却因为赶不上接孔锦颐下班的时间而作罢。这些机关和密码极其复杂,他辛苦了几个月,只差临门一脚。孰轻孰重,他有分寸,自然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坏了大事。可惜紧赶慢赶来接孔锦颐,还是晚了大约十五分钟。
“府中有事耽搁了。”
“孔氏也不是做小买卖的,打理起来是不还挺费劲的?”大川闲聊道,“我只负责大少爷起居出行就已经很累了,你一口气还要管四位主子。”
“赚一份工钱做一份差事。”
大川打趣道:“但我听说孔氏现金流并不充裕,孔老爷给你的工资嘛,会让你过得很滋润,但是跟孟家高家,当然我们晏家就更不必提,这些比起来,可不够看。”
钟行舟礼貌地拒绝回答这种容易引起矛盾的问题:“晏家连这些都打听清楚了?是准备做管家中介?”
“哈哈哈我只是问问。钟管家办事能力出众,衷心护主,据说又是少爷出身,这样可有些埋没了。”
“晏家看得起钟某,背地里下了不少功夫。”钟行舟道,“是有一些更优越的橄榄枝,但良禽择木而栖,孔家就是我适合我的木头。”
“行吧,老话叫,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大川并不想挖他墙角,晏家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几次打交道下来,他觉得钟行舟留在行将就木的孔氏有些屈才。
行将就木?孔府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坐以待毙,他想到她来,有些无奈又带着笑意地摇摇头:“你不懂,鬼也会被缠住。”
……
周二,也就是孔锦颐入职的第二天,居然在女学遇到了华裕。他提着小药箱,带着家里几个有些年头的老伙计和最近新聘请的“童子功”大夫,一起到女学义诊。
原来这些孩子口中的“花花老师”“小花哥哥”正是华裕。他看到孔锦颐时也很惊讶,但正值双方工作期间,他们只是在眼神交汇的一刻默契地点了点头,就算做打招呼。
孔锦颐并不带班,所以和其他科任老师一起维持现场纪律。她家里也是做中草药生意,所以被安排到前线辅助华氏的人一起义诊。有些奇怪的是,在面生的这几个大夫之中,有几个看起来不仅不精通草药,甚至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接触一般生疏。
这实在奇怪,华裕做事认真,荣辱感极强,自然不会做这种自毁招牌的事。
如果是事出有因的话……那应当看看华裕的反应。
果不其然,无论是给谁义诊,华裕的眼神总是不少次落在这两三个大夫身上,哪怕观察到了他们动作迟缓甚至险些出错,也只是在他们出错前接过这个“烂摊子”。
“孔老师,有什么问题吗?”主任见她一直站在义诊台不动,“孔老师应该也懂些医术吧?”
许是因为特别谨慎,华裕格外关注这些老师的反应,听到这话时不由地抬起头,手虽然在给小朋友把脉,却依然紧张地朝着孔锦颐笑了一下。
“没什么问题,就是现在天气冷了,体育馆里面有些凉。”孔锦颐自然地接过话,不再看向华裕,“入冬以后还是在各班教室义诊好些。”
“噢,我看你一直看着几位大夫,还以为有什么熟人。”
孔锦颐摇摇头:“我是看他们冻得鼻子都红了,既然他们本就是做好事,咱们学校也不能太亏待他们。”
“你说的是,校会上我和领导们提议一下。”
华裕大概是听到了,但是碍于工作关系,没有当面和孔锦颐道谢。等他忙完工作再想去找她时,却发现孔锦颐已经不在体育馆了。
他只好原路返回,路过时拍了拍其中一位“童子功”大师的肩膀,那人很快心领神会,叫起另外几个人,一起出去了。
……
“声……声声小姐,真的是你吗?”
“您到底有什么事,一定要单独说?”孔锦颐盯着眼前这个奇怪的清洁工。女学办学时间不长,她一直在这里做清洁工,虽然有时候会语言乱语,但她讲话苏苏鲁鲁,没人听得清楚。
“您一定不记得我,可我还抱过您。”
抱过我?孔锦颐不记得家里有这么一位年长的佣人。如果是抱过她,那肯定是早些年在孔府做工的,况且还知道她小名叫声声,难道……
“难道你认识我娘亲?”孔锦颐又期待又恐惧地抓住她的肩膀,“是吗?是这样吗?”
“我……我……我是蕴和小姐的陪嫁啊。”她没想到孔锦颐一下猜中她难以启齿的话,呜地一声止不住地哭起来,“蕴和小姐才抱抱您就……就……”
孔锦颐拉住她的手往体育场外走,她外面冷,但人多口杂,她可不想像在教会学校一样被监视着。
“抱歉,委屈您在这里说。”孔锦颐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观察四周,“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我姓刘。”
“您应当和我娘差不多大,我叫您刘姨。”孔锦颐道,“您是和我母亲为数不多在生命最后一刻还有交集的人,您能来找我我太高兴了。”
刘满盈吓得快要跪下,拉着孔锦颐的手:“声声小姐您千万不要这么说,被驱逐出孔府之后,我只能从报纸上知道您的消息。我不识字,让孩子读给我听,我以为您过得不好,没想到您成长得这么好……呜呜我已经很知足了,蕴和小姐在天有灵,一定也会为您高兴。”
“刘姨,咱们不说这些先……被驱逐出府?当时我娘生我到底是不是难产?到底发生了什么?您一直在旁边吗?”孔锦颐压抑着情绪连连发问,“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呜呜我我在,我永远也忘不掉蕴和小姐难产的那天……蕴和小姐的难产,真真不是天老爷要收了他……是……”
“是人为!”孔锦颐激动地抢答,“我知道这个!您继续说。”
刘满盈错愕地看着孔锦颐,但很快又明白以孔锦颐的才智能猜测到这些也并非难事。
“您还知道些什么?”刘满盈问道。
“只有这些,真的。”
“蕴和小姐生产前的汤药里被人动了手脚,我们当时就觉得可疑,能下药的人只有夫人、老爷、还有宁忠人……”
第一次听说的名字引起了孔锦颐的注意,她立刻蹙起眉头:“宁忠人?这是谁?男的女的。”
刘满盈摇摇头:“其实提到他只是因为他在小姐离世后不见了,在此之前他对小姐照顾有加,是孔老爷特意给小姐找她护她安全的……”
“也有可能是父亲不想让这件事外传,拿钱给他打发走了。”孔锦颐想的却是,无论重要与否,她必须得找到这个人问清楚,“刘姨,还有其他人吗?”
“有下药机会的,还有我。不过声声小姐方向,我绝对不会做任何背叛小姐的事情。”
看着她焦虑又真诚的眼睛,孔锦颐连忙握紧她的手,道:“刘姨,您能告诉我这些,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也会觉得宽慰的。在学校人多口杂,难免引起怀疑……”
刘满盈一听此话立刻把手抽了出来,朝体育馆方向看了看,里面的义诊如火如荼,虽然看起来没人注意到他们,但如果再在冷风天里这么聊下去……
“声声小姐,看您出落得这么好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刘满盈说,“您快回体育馆去吧,这里风大,小心收凉。”
“没关系,您先进去,我随后再去。”孔锦颐道,“您得保重身体,才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好、好。”
三五分钟后,孔锦颐心事重重地回到体育馆,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华裕已经盯着自己有一会儿了,她仓皇地笑了一下,朝他走过去。
华裕示意他去角落,背对着义诊的队伍,道:“你看出来了吧?”
“如果连这几个‘童子功’大师的三角猫功夫我都看不出来的话,我干脆把姓倒过来写算了。”孔锦颐笑笑,“我怀疑不要紧,这些老师没怀疑吧?”
“没有,还是你掩护打得好。”华裕并不想瞒她,只是现在不是一个合适和盘托出的场合,“他们是好人,我不会坑害学生的,只是行个方便。等在校外见时,我再和你解释。”
行个方便?华裕最近接触了什么组织吗?不过看那些人的做派和气质,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
孔锦颐看他紧张的样子连忙一笑,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你别紧张,我也没怀疑你误入歧途。”
“我没有,我在做让自己觉得舒服的事情。”华裕道,“我看你在这里的状态,也比之前在教会学校要好一些。”
这是当然。这里的氛围,老师学生要比教会学校好很多。
“是的,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最近事情确实比较多,可能你也有所耳闻,能这么顺利地找到新工作,也是我没想到的。”
“积德行善,是华家一直以来的信条了。”华裕笑笑,“那我先去那边帮忙了,那些假把式的烂摊子也不好收拾呢。”
“我也小懂一点儿,陪华医生一起吧。”
听到这个称呼,华裕忍俊不禁:“好啊,那劳驾孔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