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晏牵少爷怎么错送了一条旧手帕来?”
孔锦颐拿起手帕看了看,确实是旧的,但……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大小姐之前认得晏少爷吗?”钟行舟联想起之前的种种细节,晏牵无意中其实暴露过很多次他和孔锦颐是旧交。
素玉摇头,替她回答:“应该是在回国后晏少爷才和小姐第一次见面的。”
“晏少爷有出国过吗?”
“嗯……我听陶儿说,好像有机会,但不知道为什么临门一脚却放弃了。”素玉想了想,“而且他们年纪也不一样呀,所以哪怕是一起在英国,应当也不是同学。”
孔锦颐现在不想动脑子想这些,摆摆手先给素玉下了逐令:“没关系,兴许是送错了,先放到我房间里面吧。”
“好。”素玉点头。
孔锦颐伏在桌子上开始优化和孔安藤提到的薯蓣饮的革新计划,这是孔氏瓶颈期很重要的一步。虽然最终决定权不在她手里,但作为孔家儿女,她自然不希望世代传承的中草药葬送在她这一代。
“钟某听大少爷提起过,计划很好。但还需要在宣传上下功夫,高家的金玉生意请了南城歌舞厅的小玫瑰来做代言,珠联璧合,收益很好。”钟行舟轻声建议道,“不过,中草药行业比较特殊,不能用这种简单粗鲁赚快去的方式。”
这个孔安藤,还真是什么都说。让他提防钟行舟,他全当作耳旁风。
孔锦颐将写写画画的纸夹在《小说月报》里,起身打算离开书房。钟行舟说的话有道理,但是她现在不想听。非要听什么的话,他倒是说说,还有何脸面装出为她好的模样来?
她起身淡淡地瞥了一眼钟行舟,故意看他因为自己的冷漠而一脸受伤的表情,轻轻发出几声闷笑。
“声声小姐。”他开口,这次没跟在她后面一起出去,“四点钟,钟某在后院等您练肘膝连击。”
他当她孔锦颐是菩提老祖的猴吗?
她才不会去的。
……
不甘被当猴戏耍的孔锦颐自然没有赴约,不过四点钟之前,她便已经端着一杯咖啡站在二楼会厅窗前。钟行舟正在那架秋千前,拿出怀表确定了一眼时间。
孔锦颐抿了一口咖啡,很苦,奶精放得太少。
“声声小姐,您怎么站在这里?”素玉为她披上一件外套,“虽然今天天晴,但毕竟已经是秋天了,小心着凉。”
孔锦颐将咖啡递给她,两只手紧了紧外套,眼睛瞧着钟行舟的方向,轻声问道:“素玉,在你看来,钟管家是对我好些,还是对我哥哥好些?”
“不怕大小姐笑话,连大少奶奶都说,我们这几个小丫鬟里钟管家对素玉最照顾,这是因为他平时最照顾小姐您。”素玉笑道。
“那和父亲比呢?”
“您是说……钟管家对您更好还是对老爷更好?”
“嗯。”
素玉思忖着怎么说才把握得好分寸:“毕竟是老爷雇佣的钟管家,他们的主仆关系要更紧密一些。如果是小姐的话……钟管家比几位少爷小姐都大些,有时也会像长辈,像朋友。”
“所以非要选一边的话,你觉得钟行舟还是会站在老爷那里?”
“……小姐,您和老爷也不会站在两边的呀,你们是父女,肯定是统一战线。”素玉疑惑地挠挠头,“钟管家是孔家雇来的,自然也是在孔家这边。”
孔锦颐咬咬嘴唇,看到秋千架旁的钟行舟再一次掏出怀表看了看。大小姐的沉默让素玉终于发现了钟行舟,她前走两步到了窗前,朝钟行舟招招手。
孔锦颐立刻站到窗帘之后,回避他的视线,低声道:“你叫他做什么?”
“啊?素玉是看小姐一直在钟管家,还以为您有事找他。”
“我躲他还来不及。”孔锦颐拿过她手里的咖啡往书房的方向走,“钟行舟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在书房休息,不许打扰。”
“哦……好吧。”
不许打扰……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钟行舟看到有个像孔锦颐的人影闪过,也没上楼来看,是素玉沉不住气,自己跑到后院找到了钟管家。
此时钟行舟还在太阳底下傻傻罚站等待孔锦颐来赴约,见到素玉来了,还以为是孔锦颐先叫她来做准备,朝她笑了一下。
钟行舟平时看到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也会笑,但很少这么如沐春风。素玉脸颊微红,放慢了走过去的速度,朝楼上指了指,道:“钟……钟管家,大小姐在闹脾气呢。”
闹脾气?他当然知道她在闹脾气。
“噢?因为什么呢?”钟行舟装傻,他明明知道她在等自己解释,去告诉她,登报事件他没有参与,孔宣盛的诡计他不知情。
可就算这是事实,父女两人的对立也不是他想看到的。孔锦颐本来就没有母亲,如果再和父亲越闹越僵,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孔锦颐也不可能抓住孔宣盛的把柄,还不如等这件事平息来再去缓和一下父女关系。
“小姐刚才一直在问素玉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钟管家对哪个少爷小姐最好,如果必须选择,会站在哪一边什么的。钟管家,您说小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素玉担心地问,“她在书房,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钟行舟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她所说的“奇怪的问题”,终于猜透了什么,低声笑笑:“不过声声小姐也不希望我去打扰吧。”
“不是的!小姐特意叫我下来!”素玉撒了小谎,“还说叫您去陪她解闷儿说说话呢。”
正因为知道孔锦颐的脾气秉性,才知道这番话不可能是她说的。看出素玉说谎,钟行舟将计就计,顺水推舟道:“那,我去看看。”
钟行舟很快到了书房门口,却迟迟没有敲门进去,他听到屋内传来孔锦颐不住的叹气声。别的少爷小姐倒还好,在府里困几日并不会要了他们的命,但孔锦颐可真是一秒钟都坐不住。
钟行舟敲敲门,然后素玉很机灵地开口:“小姐,是我,来给您送水果。”
“进来吧。”
钟行舟朝素玉笑了一下,然后推门进去,孔锦颐背对着他坐着,伏在桌上沙沙沙地写写画画着,因为相信来者是素玉,并没有回头。
“东西放在这儿吧。”孔锦颐放下笔揉揉手腕,“我觉得坐得有点累了,帮我揉揉肩膀。”
钟行舟这下是连水果也不敢放了,站在她身后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孔锦颐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一不小心看到窗户上的倒影——体型宽大,绝不是素玉。
她立刻条件反射般拿起铅笔,笔尖冲人做出防御姿态,一看是钟行舟,愣了一下立刻拿笔尖扎过去,钟行舟躲开了。
他这一躲,孔锦颐更生气了,起身拿笔往他身上戳,这次笔尖冲着自己。
“声……声声小姐,别再捉弄我了。”钟行舟手里还拿些那盘水果,身体还要应付着孔锦颐突然的袭击,“钟某认错就是。”
“钟某?什么钟某?你不是素玉吗?”孔锦颐越想越生气,“认错?你有什么错?”
只要她还肯和自己说话,就不是无药可救。钟行舟小心地把水果放在桌上,取下她手中的铅笔,道:“大小姐不是想听解释吗?钟某来解释了。”
孔锦颐回头看到书房的门紧闭着,不满地嘟囔着:“你去把门打开,我可不想被造谣说跟你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声声小姐极具人格魅力,桃花旺。高少爷和晏少爷都为您出手打架,要是哪天小报把钟某也编排进去,那可真是钟某三生有幸。”钟行舟边说边把笔也放在安全的位置,“所以,大小姐也别说这些话来折煞钟某了。”
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目的,她偏偏就要说:“怎么?听你这意思明捧暗踩,好像觉得和本小姐出现在同一个标题下不是什么好事。”
孔锦颐夹起一块桃子到嘴里,然后两步坐到柔软的沙发上,双腿交叠,女王般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朝钟行舟勾勾手指。
钟行舟心领神会,殷勤地端着那盘水果到沙发处,放在一旁的高茶几上。
“钟某要是说登报事件全程都没有参与,声声小姐信吗?”钟行舟问道,“若是说有失职的地方,就是没有能力尽快平息舆论,没能早点体察出来老爷的意图,再谋良策。”
“信。”孔锦颐又吃一块桃子,“又不信。凭你的手段,想做什么做不出来?这桃子我大嫂想吃,我哥在现在这个季节也能买来。何况是你?”
“当时钟某因为另一个人失了神智,所以确实疏忽了,办事不得力。”
另一个人?骆容盏、素玉陶儿……还是什么其他莺莺燕燕?
“色令智昏。”孔锦颐明显不快地吐出几个字,却忍不住问,“本小姐认识吗?”
钟行舟故意笑笑。
“你别多想了。”孔锦颐双手环胸,梗着脑袋嘴硬道,“本小姐只是看看,如果认识的话,说不定还能给你指一门婚事呢。哎,男大不当留啊。”
他又笑笑,故意缄默。
“喂!快说是谁!”孔锦颐拍了下桌子,“本小姐给你三秒钟。”
“3、2、1……”钟行舟故意捉弄她,“三秒钟到了,真好奇,会是谁呢?”
孔锦颐气急败坏地踢了他一脚:“好你个钟行舟,平时府里的工作那么累那么忙,还要帮忙打理店铺却还有这些个精力繁殖花花肠子……本小姐真是小看你了。”
钟行舟捂着被踢中的小腿顺势蹲下来,抬头看着孔锦颐,装作委屈的样子卖惨道:“孔大小姐好不讲理,居然屈打成招。”
“是啊。本小姐就是这么不讲理呢,真没办法。”
孔锦颐得逞,勾唇一笑。
“也罢,那钟某只好如实交代。”钟行舟缓缓蹲下身来,目光温柔看向她的眼底,“是晏牵。”
这真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你……”孔锦颐倒吸一口凉气。
“晏牵出现之后,你的眼里就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了。”
钟行舟一改往日强大稳重的护卫犬形象,此时此刻如同一只收起利爪、静待安抚的猫咪,轻轻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低语着心中的不安与委屈。他嘴角向下,注意到孔锦颐正在观察他时立刻低下眼眸,欲迎还拒。
这里用的不是“大小姐”“声声小姐”一类的敬称,而是平起平坐的“你”。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亲近,套拘谨不再,好像他们之间的距离已不用这些称呼来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