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的车开回望城时是傍晚,街上的报童正在四处推销今晚报。孔宣盛叫大方停车,让阿顺买了一份晚报。见他表情不对,孔宣盛知道也许是登报事件的余波。
他的本意也是中断晏孔联姻,毕竟现在高家、孙家、东方家都有意联姻,他们看中的是孔家和杜家两家强大的纽带关系以及背后的外国势力,并不是孔锦颐。所以让孔锦颐的负面形象再糟糕一些,是一种良性的牺牲,也是作为孔家长女应有的贡献。
“我们刚好可以赶上明日家铭和小杏的婚礼。”杜莲英没有注意到老爷阴沉的表情,登报这事她也毫不知情,“虽说都只是旁亲,将来也不在望城生活,但对孔家杜家都是好事。”
她指的是杜家旁亲杜满杏和孔家一远方亲戚孔家铭的婚礼,小杏远嫁,但毕竟是从望城杜家嫁出去,规模也不会太小。杜莲英的意思是,孔杜两家都要出席。
晏高二少公众动手为哪般——消失的女伴!?
孔宣盛眉头紧皱,注意力全放在报纸,根本没听进去身旁杜莲英的话。这报纸的内容只字未提孔锦颐,只是围绕晏高两家的纠葛展开,但无论是谁都会把这事与前不久的晏孔夜会一事联系在一起。可是因为某种不可抗力,那件事情的女当事人在报纸上销声匿迹了。就连这次的事情,除了在标题隐晦的提及一嘴,似乎整篇报道都在往商业竞争的方向引导,并不是因为红颜祸水。
这个情况其实更糟糕。
杜莲英不满地叫大方停车:“让老爷看,让他好好看清楚报纸!”
孔宣盛陪着笑合上报纸:“不看了不看了,马上到家吃饭了。”
车开到孔府,众人站成一排迎接,除了孔锦颐和孔安蒙。孔安蒙大家都能理解,他整天浑浑噩噩甚至还不如从前的孔安藤。但至少在外人看来,孔锦颐至少和老爷关系很好,很受宠爱,分别这么多天不应该闹脾气。
孔宣盛以为女儿并不知道自己在背后做的手脚,况且这事他是背着钟行舟去做的,脸上自然不会有什么内疚的表情,还笑道:“我的声声呢?”
他的声声正站在二楼会厅的窗前冷眼旁观这一切,既然孔宣盛就这么喜欢在暗地里操控一切,那她就继续陪他演戏好了。不过,这次笼子里的金丝雀可不会有这么乖。
至少这次,孔锦颐不打算拆穿他了。本来想等他回来就去问清杀害母亲的真凶,但是估计他根本就不会实话实话,所以没必要白费功夫。
孔家药铺的振兴,杀害母亲的真凶,自己教育的抱负,她一点儿也不会落下。
其实她根本没有和任何一个少爷竞争继承家业的打算,孔安藤这些年来无非是在虚空索敌。况且他头脑简单,三两句就会被牵着鼻子走,所以才会一直忌惮自己。前段时间她忙于学校的工作,孔安藤自然放松了警惕,态度立刻就缓和了。
孔家看似家大业大,风头正盛,实际上她翻过账本,旧账烂账坏账甚至是假账一点儿也不少,这种虚假繁荣的局面也就孔安藤这个傻少爷看不透,精明的老狐狸们一定早就清楚了。
这么想着,孔锦颐第二天早晨敲响了孔安藤书房的门,此时他已经辞去了军阀府的闲职,专心致志地准备接班孔宣盛。他正摩拳擦掌和钟行舟说着他的宏伟蓝图,钟行舟站在他身侧点头微笑。
说起钟行舟,昨天从晏牵对话之后,孔锦颐就没再和钟行舟说过话,她和这种不值得信赖的黑心老骗子没什么好说的。
见到孔锦颐,孔安藤立刻闭上嘴巴,防备心很强地把他的笔记本收在怀里,眨巴着眼睛看着孔锦颐:“你不在房间休息,过来干什么?”
“哥哥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听听自家妹妹的意见。”孔锦颐根本没往钟行舟的方向看,尽管她余光中看到钟行舟一直紧紧跟随自己,“我们兄妹两人也好久没有好好聊过了。”
孔安藤不习惯孔锦颐这个样子,有点害怕地向后一靠:“不是好久没有好好聊过,是根本没有好吗?”
“所以有必要聊一聊。”孔锦颐拉过来一把椅子放在他对面,自然坐下,看着哥哥却对钟行舟说道,“钟管家,你很有观察力,却很没有眼力见儿,现在识相的早就离开了。”
“不。钟管家是爹爹专门为我请的军师!”
孔锦颐白了哥哥一眼。军师?我还说他是爹爹专门为我请的保镖呢。
“没关系,大小姐和大少爷说些体己话是应该的。”
“不是体己话,是孔家家事,外人不应该听。”
钟行舟扯扯嘴角:“钟某先去办大少爷交代的其他事。”
见钟行舟关上门,孔锦颐才开口:“孔安藤,你就这么信任他?他根本就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这次我被陷害这么简单吗?还有之前华家失火的事情,你个白痴。”
孔安藤怔了一下,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原来你知道啊。这不是都是爹爹授意他做的吗?”
“你知道啊?你知道你还不觉得他心机深沉吗?你怎么不知道他会不会是什么双面间谍,实际上是被什么组织派过来另有所图的。”孔锦颐接连发问,“我问你,你是不是没少让他碰账本、记录册那些东西?”
孔安藤被说中,换了个姿势坐着:“他不就是个办事得力的管家吗?再说了,我们家有什么另有所图的,现在不是很好吗?孔杜一心,所向披靡。”
弱智。
孔锦颐站起来:“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钟行舟肯定第一个拿下的就是你。”
“喂喂喂。”孔安藤也站起来,“我只好女色对男的没兴趣啊,别胡乱猜测我和钟管家的关系!”
孔锦颐白了他一眼:“你有病吧?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烂事。”
“你不会是回心转意打算来和我争家产的吧?”孔安藤难得动脑,不如不动。
孔锦颐撇撇嘴:“和你说实话吧,真没这个想法。但是如果你一直这么止步不前,让孔氏一代不如一代,我可就要插手了。”
“我就说!你!才是另有所图的那个!”
“喂。”孔锦颐又拍了下桌子,“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好好好。你不就是来劝我自食其力振兴孔氏的吗?可是本少爷潇洒那么多年了,当然需要有人来帮帮我啊。孔安莆还小,你看安蒙像是能成事的样子吗?就不去上学了而已,我是不知道上学有什么好的。”
孔锦颐坐下来:“所以我这不是来帮你了吗?”
“你真的是帮我的?”孔安藤将信将疑,“可我妈说你说的什么话都不能听。”
“你有这么听你妈话吗?”
“倒是没有。”
孔锦颐撇撇嘴,这个当哥哥的真是一点正经都没有。
“我向你保证,我只是出谋划策,不会和你抢继承人的位置。况且,就算我想使坏,孔家越来越糟对我有什么好处?”孔锦颐有理有据地反问,“我是看你最近有点儿浪子回头的迹象了才好心告诉你,不然这主意我本来是打算安蒙跟你一对一竞争时给他支招的。”
孔安藤看出妹妹此番前来的诚意,他知道她一贯鬼点子多,肯定有什么奇招。况且这段时间事件接连发生,件件不利,现在她只能困在府里避风头,肯定憋坏了。
“好。”孔安藤将笔记本打开,翻到崭新的一页,递过去一只铅笔,“孔大小姐,让我来听听看你的想法。”
孔锦颐在空白页画了一包中药和一板西药,转过本子问孔安藤:“哥哥,你说现在百姓选择中药和西药的原因都有什么?”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孔安藤也认真思考起来:“嗯……首先肯定是价格吧。当然,有些家庭困难到一定程度宁愿死掉也不会看病买药。”
“嗯,这种情况就更不会买西药了。”
“是啊。现在西医药难运输难生产,工厂总是因为战争停摆,所以价格贵,一般老百姓消费不起。当然,相应的好处是见效快,而且携带方便。”
“携带方便。你说对了一个点。”孔锦颐紧接着画了一个马克杯和一个药罐,“无论喝中药喝西药,都需要什么?”
“水啊。”孔安藤也喝了一口水。
“当然,不过,西药冷水热水温水都可以服用。但是中药必须趁热喝,而且但从药这个方面来讲,因为坐诊面诊也不是我们的范畴——熬制中药也是一个复杂琐碎的工程。说个夸张的例子,可能中药还没晾好,西药的小胶囊已经在胃里消化了。”
孔安藤点点头:“这么说的话确实,老人还好,年轻人会越来越倾向西药。”
“哥哥,我们没办法短时间改变大家对于中西药的态度,但是我们可以从这个切入点着手,改变售卖的方式。”孔锦颐认真地解释着,“按照现在孔氏的一般流程,向各个药铺药厂供原料暂且不提,百姓带着药方来抓药,有的在药铺熬制也要几个时辰才拿得到,也未必能准备按点取药,有的拿回家熬制,费时费力。”
“你是想改进工具缩短熬药的时间?”孔安藤问,“五小家为什么只剩高家发展势头好呢,其实我派钟管家去查过,他们现在做金玉生意,自然也搞一搞开发研制什么的,应该是借此优化了传统的炉火。”
“不,这对于现在的孔家来说太麻烦了。”孔锦颐摇摇头,“你记得我上学堂时倒卖薯蓣饮的事情吗?”
“就是你被老师抓然后被叫回家反省一周那件事?”
孔锦颐无语:“你怎么只记得我被抓?我一天就卖了一箱好不好?”
孔安藤一笑:“你是挺有商业头脑的,不知道哪些个冤大头这么好骗。”
卖了一箱……冤大头……
孔锦颐忽然觉得有段记忆在脑海中闪回,好像那一箱薯蓣饮都是一个人买的?
是谁?她怎么会把这种救命恩人忘掉呢?
她记得当时她零用钱被杜莲英扣了,急需一笔钱去帮大杂院里一个伙伴处理他奶奶的后事,所以不得已才搬了一箱薯蓣饮到学校……是谁拿了什么东西换的来着?
扳指!好像是一个翡翠扳指!
可是谁会这么好心给在校遭受排挤的孔锦颐一个翡翠扳指呢?
“声声?”见妹妹半天不说话,孔安藤有些担心,“你没事吧?要不先喝点薯蓣饮?”
“别说话!”
孔锦颐正在回忆救命恩人的脸。总带个帽子,娃娃脸,好像在他们班待了不长的时间。声音长相不记得倒也罢了,怎么连名字也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