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得的工作日,孔锦颐难得睡到自然醒,已经是第三天了。从逐渐变得讨厌的工作岗位离开,并不足以让孔锦颐意志消沉,只是那些报纸写得难听,牵扯人物众多,她意识到和以前的小打小闹有一些不一样。尽管府里上下都瞒着,但孔锦颐心知肚明,外面的绯闻一定是愈演愈烈。
不然,孟家的宴会就不会独独撤销掉对孔家大小姐的邀请,而请另外三位少爷小姐。
不过这也没关系,孟家的大小姐孟婕从上学时就和孔锦颐很不对付。不见面也好,省得听犬吠烦心。
按照老爷一周前离开的指示,钟行舟负责几位少爷小姐的交际舞练习。交际舞不难,舞种也多,就连最不擅长此类的孔安蒙也能稍微跳一小段,不至于露怯。
当中最为经典的还是维也纳华尔兹,也是这堂课教学的重点。钟行舟请众少爷小姐中最擅长舞蹈的孔锦颐做舞伴和她一起示范。
“简单来说右转步就是第一步摆开,第二步直上,第三步不转——第四步从远端向舞程线方向直退,等女生——对的,后三步几乎是没有转度的。而且要注意音乐是强——”
话音未落,孔锦颐因为分神而不小心踩了一脚钟行舟,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了。
“所以我们在跳的时候要注意舞伴。”钟行舟帮她解围,并小心地扶她到沙发上坐好,然后步履款款走向锦菱,“而且不同的舞伴,有不同的习惯。”
孔锦菱自然愿意一起帮姐姐解围,也愿意和小舟哥哥一起跳舞,接话:“那小舟哥哥再讲一下左转步吧。”
“嗯,左转身体面对斜墙壁,先有个45度的转动,注意是以胯的转动为先导,然后才是脚的移动,注意一定是摆正后再移动脚。”
“有一个需要注意的问题,前进的人要发力向前,尤其是身体要前倾,这样才有流动性,男女双方都注意这一点的话,会跳得很轻松。”
孔锦颐熟悉这些,不想再听讲,走去厨房喝了一杯热牛奶,再回到厅时,钟行舟已经让他们两两一组练习,孔安蒙正在等她。
最近孔安蒙也明显有些不对劲,虽然酗酒没有那么严重,但一直意志极为消沉,每日连府邸都很少踏出去一步。但孔锦颐近日自顾不暇,也没心情管弟弟的事情。
虽说没上班,但她今天一天都很憔悴,梳着低发髻,不似平常那样活泼,这几分愁容倒有几分似温婉多情的骆容盏。
许是孔安蒙也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和孔锦颐四目相对时打了退堂鼓:“……姐姐,我还是和菱儿一组吧。”
这对孔锦颐没什么影响,菱儿跑过来打趣道:“安蒙哥哥平时不是最喜欢和声声姐姐一起吗?最近也没有腻在姐姐身边了。”
钟行舟扫了一眼大厅,围观的姨太们只剩下萧莹玉和苑禾,骆容盏不知何时回房间休息了。他的目光正巧和孔锦颐对上,他尴尬地一笑。
“人都会变的,你哥哥我最近不是就靠谱多了吗?”孔安藤一反常态的绅士温柔,朝孔锦颐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说呢,声声?”
他不说孔锦颐还真没注意,这纨绔公子哥孔安藤最近好像没那么不务正业了,也许是因为新婚妻子的管束?
“因为你去上班了,没空和我作对。障碍清楚,本少爷干起来更有劲儿了。”孔安藤先迈步跳起来,孔锦颐很快跟上。
她心里清楚,才不是因为这个:“之前我走三年,也没见你有什么进步。菩萨保佑,你最好是真的浪子回头。”
“所以我说孔锦颐啊,你也得快点振奋起来和我作对,不然本少爷还真有点不适应没了你这个难缠的绊脚石呢。”
孔锦颐心头微微一颤,他这是在关心自己?
“我知道了,谢谢哥。”她最终还是别扭地叫了一声哥。
“没办法啊。”孔安藤勾唇一笑,“本少爷也就是意识到——孔家没我可真就完了,谁让有个不成气候的弟弟呢?”
虽说还有留学在外的孔安莆,但这话分明就是针对没对孔家振兴做什么贡献的孔安蒙。
他立刻听懂了他明戳戳的攻击,松开锦菱的手,快步过去朝孔安藤打了一拳,还好钟行舟眼疾手快,这一拳打在他耳朵和后脑勺上。
在场众人吓了一跳,连忙拉开两位少爷,萧莹玉连忙训斥起孔安蒙来,可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听话的小安蒙,怒气冲冲地上楼回了房间。
“连他亲哥都敢打,这混蛋。”孔安藤朝他的方向啐一口,“真扫兴,继续练。”
“算啦安藤哥哥。”锦菱摇摇孔安藤的胳膊,“等明天安蒙哥哥心情好了,菱儿陪他练就是啦!”
刚刚正好两男两女,所以朱沁鸢自觉地没有加入这些兄弟姊妹,现在孔安蒙走了,她主动过来揽住孔锦菱:“没事儿的菱儿,嫂嫂来跳男步。”
“正好菱儿和大哥连好了。”孔锦颐摘下手套放到茶几上,“我有些胸闷,去花园转转。”
其实是因为她被孟家宴会退货,根本没必要为了不存在的宴席练习什么维尔纳华尔兹。
在场人都知道缘由,朱沁鸢机灵地给钟行舟使了个颜色,让他跟出去看看。
……
孔锦颐坐在秋千上,素玉在后面一摇一摇地轻轻推着,她知道大小姐心中烦闷,可她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宽慰她。
“大小姐可是在烦心学校的事?其实休息休息也好,这段时间很辛苦,您都瘦了不少。”素玉小心翼翼地建议着,“大小姐喜欢文学的话,也可以在家里写写稿子,然后联系一下编辑部?”
孔锦颐本身就已经有些厌倦教会学校的官僚氛围和不正做派,更何况胡意也帮她介绍了下家,她烦心的自然不是这件事。
“我只会现学现卖,写不出来矫揉造作的文字。有时候看报我都在想,那么无病呻吟的东西是怎么被追捧的。”
“哈哈,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素玉就觉得鸳鸯蝴蝶派那些小说很好看呢。”
孔锦颐头往后一仰,望着天叹了口气。
“那小姐就是在担心晏牵少爷了?现在老爷还没回来,晏家也没什么动静。素玉觉得,大小姐这些天还是不要和晏家走动为好,免得火上浇油了。”
她说的有道理,因为哪怕是她今天一步也没踏出家门,也有小报记者在孔府门口蹲点。晏牵从来没卷入过这种花边新闻,这个商业小巨擘,一直以来的形象都是少年精英。想必如今,他那边的情况只会更甚。
“我只是想还他一个人情而已,没想到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钟某也没想到会闹得这般满城风雨,很难不往坏的方向想。大小姐聪慧,可曾想过这事有人推波助澜?”
钟行舟的突然到来让素玉和孔锦颐都立刻停了动作,秋千停了,孔锦颐手里把玩的几片枯树叶也飘到地上。孔锦颐偏过头给素玉轻声吩咐了什么,很快她朝钟行舟点点头便离开了花园。
钟行舟代替了素玉的位置,不过坐在秋千上的孔锦颐可没有刚才那般松弛,好像身后推秋千的是个随时要把她撕票的坏蛋。
“大小姐,放松就好。”
她一只脚抵住地面,人力让秋千停下来:“你要说什么?”
“一件小事却愈演愈烈,受益者是谁呢?”
“当然是那些喜欢看本小姐、看孔家笑话的人,小人得志,他们一贯如此。”
钟行舟摇摇头,走到秋千前,正面对着孔锦颐,轻声道:“大小姐不妨想想那些报社记者的用词,好像同是当事人,另一位却被写成了受害者。”
他本就高大,孔锦颐此刻又坐在秋千上,只能仰头看他,让她很别扭。
“你弯腰,本小姐不喜欢仰视别人。”
空气中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笑。钟行舟蹲下来,两只手搭在孔锦颐身侧的秋千座上。看似是固定位置,保护大小姐的安全,实则随时控制秋千。
“……”
这个角度,怎么也有点奇怪。
孔锦颐左右看了一眼,撇撇嘴继续说:“晏牵怎么你了吗?从见到他第一眼你就抵触防备,现在又觉得是他在炒作。”
“那钟某怎么大小姐了吗?从见到我第一眼也抵触防备,现在又不听我的话。”
“喂……你讲不讲道理!”孔锦颐比划了一个出拳的姿势,“情况能一样吗?我主你仆,当然是本小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好好好,是是是。”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大小姐当作这是同性相斥吧。”
“你们相斥什么?你也没有权力和他分晏家的家产吧?”孔锦颐不解,“更何况,他是个结巴,你还怕他能把你怎么样?”
“但大小姐从不在意他是个结巴,对吗?”他语气沉沉,问话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孔锦颐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小声嘟囔着:“能不能做我的朋友,和口不口吃没关系。”
忽然,那双大手轻轻推了一下秋千,突如其来的晃动让孔锦颐重心不稳,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钟行舟的肩膀以保持平衡。
“啊——”孔锦颐一边惊呼一边捏紧钟行舟的肩。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孔锦颐立刻意识到失态,向后一靠,红着脸将披肩重新裹好,偏过头道:“你也不能毫无根据地怀疑他吧。”
不过肩膀上的肌肉倒是不错,看来之前没少做苦活。
钟行舟缓缓道:“您想,您和晏少爷约会是个小概率事件,但记者却清晰地拍到了每个地点每项活动的照片,角度距离都像提前训练好的一样如出一辙。”
“八卦记者拍照片不都是那样吗?”
“不,每张照片您都在中心的位置,这肯定也是这次舆论您受波及最大的原因。”
“那和晏牵有什么关系?”
“据知情人士透露,底片就是从晏府传出来的。”
“……不可能!”孔锦颐短暂沉默后还是这样说,“炒作我俩对晏牵有什么好处?”
“这就不知道了。”钟行舟抬头看着她,“晏少爷出发点应该是好的,应该是后续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是他的一面之词,会不会有诈?
孔锦颐盯着他问:“你的知情人士还真不少啊。就算是晏家完成了第一步,后面沸沸扬扬的第二步又是谁经手的呢?”
“第二步的知情人士钟某便不认识了。”
其实正是远在南京的孔宣盛在得知晏家可能有意炒作后又推波助澜了一把。他的本意是既不归还留洋经费,又不继续晏孔联姻。一旦发现孔锦颐名声不好,晏子绅肯定不会让她进晏家大门。孔宣盛虽然不愿意让女儿成为舆论中心,但更不愿意让她嫁给一个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