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群细脚蜂从紫藤架周围盘旋,两只相撞,小的那只直直地从空中坠落,落到少女的肩上。一声惊呼之后,树荫底下正在给千叶石榴浇水的人也被惊动,回头看了一眼受惊的大小姐。
看到孔锦颐的样子,钟行舟不由得笑了一下,放下水壶和土铲,拍了拍手上的灰,起身行了个礼。
细脚蜂的嗡嗡声已远去,危险解除,孔锦颐回过神看着面前的钟行舟。只是她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只为溜到钟行舟身后,不料竟功亏一篑。
她清清嗓子,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道:“钟管家把花圃打理得真好。这千叶石榴和佛见笑都是很娇惯的。”
钟行舟轻声一笑:“以前也有人评价过钟某,善于照看这些娇惯的东西。大小姐不住地叫花店送花来,却疏于打理。钟某刚好擅长这些便私自代劳了。”
孔锦颐是喜欢养花赏花,但不精于此道。留学时她在出租屋养了几盆据说是全欧洲最好养活的事物,在她手里一个个都偃旗息鼓,根本活不过一个周期。
“你养得很好,一般都是女孩子做这些。”孔锦颐道,“我没想到你对花花草草这么细心。”
不过,他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很细致。
“我从前做管家时侍花弄草是常事,所以大小姐这些花钟某有信心。”
她盯着他受伤的虎口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他走过来,自然地反问道:“大小姐是在关心钟某?”
“不是。”
她很快否认,却很诚实地盯着钟行舟朝着自己张开的手掌。宽大厚实,指节分明,皮肤上清晰可见岁月磨砺出的薄茧。在手掌合拢之前,倏尔落入一簇粉色满天星。
孔锦颐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送出的礼物,道:“这次别再弄丢了。”
他了然一笑,将满天星别在口袋,笑道:“大小姐可知这满天星的花语?”
因为喜欢花,所以花语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不过这满天星虽然常见,但花语却鲜为人知。孔锦颐想了想,答道:“友情?同窗之情?好像每逢毕业的时候,花店会卖的多些。”
“蓝色确实是表示学生时代的情谊。这粉色嘛……大小姐猜猜?”
虽不知粉色满天星的花语,但好像粉色的花大多与爱情有关。孔锦颐以为他又存心戏弄自己,先将一军:“表示要遵从大小姐的号令。”
钟行舟笑笑,道:“可惜不是。粉色满天星代表——甘愿做配角的爱。”
孔锦颐没有什么情与爱的体验,所以不太能理解花语,自然也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她只能往戏剧的方向考虑,那些悲剧的爱情,好像都是以男女一方的退位为终结。
“嗯,‘可惜不是’这个意思,和你后面说的句子也差不多。”
阴差阳错的理解倒是有些新意。
钟行舟若有所思道:“大小姐的理解不落俗套。”
“我和菱儿下午打算去医院看看小裕哥哥,不知道钟管家有没有时间一起去?”这才是孔锦颐此行的目的,她感觉钟行舟不会拒绝。
“麻烦两位小姐替我向小裕少爷问好,钟某下午另有安排。”
孔锦颐吃瘪:“你今天不该养养伤吗?况且父亲不在府里,你想偷懒的话我们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别怕夫人,她是纸糊的老虎。”
“声声小姐担心隔墙有耳。”钟行舟点点左耳朵,“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孔锦颐努努嘴,他这个人还真是不解风情,自己难得有兴趣邀请他一起,不料他竟如此不识抬举。
“那我和菱儿去好了,等华裕出院他自然会亲自谢你。”
“路上小心。”
“如果你感觉身体哪里不舒服,及时告诉我们,孔家替你负责。”
钟行舟笑笑:“声声放心,伺候这些娇惯的花要比火场救人费心费力,钟某有分寸。”
“看不出来你身手这么好,之前有练过什么武术吗?有机会可以教教我,本小姐小的时候也行走江湖过,但是是半吊子功夫。”
钟行舟不打算教她,这个世道技多压身,对女孩子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
但他还是很官方地回答着:“有机会一定。”
……
午后的阳光宛如一抹暖洋洋的金色。一位年约八九岁的小报童挎着一只沉重的书包走在熙熙攘攘的城南街道之中。
小报童眼神灵动而坚定,提高了嗓音,开始大声喊卖:“号外号外!最新消息!昨晚药王谷大火华家损失惨重,小公子险些丧命,快来看呀——这位先生买份报纸吧。”
这位先生并没有逗留,倒是前去教会医院看望华裕的锦菱买了份报纸。平时无论买什么,她都会甜甜地说谢谢,可今天实在没有这个心情,她仔细读了头版头条,然后丧着脸把报纸递给姐姐。
其实不需要报纸报道也可想而知,华家的情况极为不妙。火势得到控制时药仓已经烧的几乎什么什么都不剩,后方的库存不足,前方的供应自然十分吃紧。华阳当机立断,立刻关停了两间医馆,至此,望城中的华家中医馆只剩两家。虽然在其他城镇也有分店,但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孔锦颐匆匆扫过一眼便把报纸叠好收进包里:“不幸中的万幸是华裕伤势不重。咱们一会到了医院,尽量不提这些事。”
“嗯!锦菱明白姐姐的意思。”孔锦菱点点头,“虽然这个上午小裕哥哥多多少少也会听到这些消息,但咱们还是小心谨慎些。”
“菱儿,虽然这些话不应该是姐姐和你讲。但是目前这个情况,不得不往更糟糕的方向考虑。如果有一天,华裕……”
“我只嫁小裕哥哥。”她打断姐姐后脸立刻红起来,“姐姐讨厌!”
孔锦颐闷声笑笑:“好,姐姐记下了。”
姐妹两人在医院门前的花店停下,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走进去。
“请问看病人送什么花呀?”锦菱问,“是男病人。”
“水仙花、马蹄莲还有剑兰都可以的。”
锦菱在三种花之间艰难选择,孔锦颐却盯着五颜六色的满天星出了神。偶然间她去花店看到店员随手拿起一簇簇满天星放在主花中作为点缀,无论处于中央的是什么花,满天星都永远在空隙和边角。自那之后,她总会多留意满天星。
“那就剑兰。”锦菱敲定。
无意间的一个转头,孔锦颐忽然和窗外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对视,他戴着一个毡帽,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眉毛紧锁,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
孔锦颐吓了一跳,下意识避开目光。等她冷静下来再望向窗外,刀疤脸早已不见踪影。她神情凝重起来,立刻追了出去。
搜获无所,奔流不息的人群早已为这位不怀好意的跟踪者打了掩护,孔锦颐甚至有些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姐姐——”锦菱追出来,“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孔锦颐摇摇头:“没事,我们去看小裕哥哥吧。”
她走在妹妹身后,不甘心地回头一望,人群中依然没有骚乱的痕迹,难道真的是她幻视?
城南教会医院占地面积不大,是由一座洋房庄园改建的,有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坪,不少穿着蓝白竖条的病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
两位老人挨在一起聊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拐棍撞着拐棍,神神秘秘地推测着背后的阴谋。锦菱竖起耳朵听,但老人家讲话含含糊糊,她抬头望了望姐姐。
孔锦颐做了“嘘”的手势,拉着她走进住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