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意把压在心里头最难受最不愿让人看到的说出来,好像这些并没有成为谁攻击的弱点,好像天没有塌,好像自己能承受得住说出来的后果,好像自己是可以脆弱的。
随即,悲从中来。
小时候,明明她没有犯错,明明她才是受害者,明明她在诉说她遭到的伤害和委屈,遭受到指责怒骂的却是她,好像一切都是她的罪过。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她可以照顾好自己,护好自己,可这些伤害埋在心底化成了脓疮,在不知不觉间几乎让她病入膏肓。
她需要一场刮骨疗伤,一场大手术剜掉这些脓疮,把坏死的部分清除掉,让伤口重新长出血肉。
谢轻意感觉自己仍旧埋在黑暗中,但周围似乎静了下来,思绪不再混乱,心口也不再是沉甸甸的压着疼,被子里渐渐多了些暖意,那轻拍后背的手,让她恍惚间似回到小时候奶奶还在那会儿。
那时候,她偎在奶奶的身边,听奶奶讲故事唱歌,奶奶的声音软侬侬徐徐缓缓的,很好听,且让她极安心。
伯伯姑姑堂哥堂姐们不来的时候,园子里不是吵吵嚷嚷的,很安静,她支起小画板,画花、画蝴蝶、画蓝天,开开心心的。
奶奶跟她说:“轻意,人走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不要伤心,要开开心心的,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你都不要去在乎他们,你只需要在乎关心你、在乎你的人就好。你就把他们当成一面镜子,他们怎样对你,你就怎样对他们……”
她听奶奶的,跟自己说不伤心,不在乎,不难受,但其实,还是会的。
明白和做到,是两回事。
谢轻意又往施言的怀里靠了靠,轻轻地蹭了蹭。
她知道这是施言,不是奶奶,自己不该这么靠近去汲取温暖。
可施言捂得被窝里暖融融,带来的温度能暂时驱寒周身的阴寒,能让她想到奶奶,能让她感觉到久违的被抱着的感觉。
抱抱她,让她靠靠,她需要汲取温暖积蓄力量把自己拯救出来。她想好好睡一觉,放下心里的难受和疲惫,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好好的睡一觉。
施言顺势把钻往怀里的谢轻意揽得更紧些,怀里的谢轻意一点点放松下来,然后,渐渐的,睡熟了。
熟睡中的谢轻意安静又乖巧,柔弱温软的模样,似温香软玉在怀,又似受伤的小动物在寻找依靠。
施言只觉有什么在戳着心口,有一点点心要化开的感觉,又有种想化身禽兽趁机欺负她的冲动,还想俯身亲下去。她想,口感一定很好,看起来就是软糯糯凉沁沁的,可又不忍心打扰到谢轻意睡觉,怕谢轻意醒来又陷入极度痛苦中。
……
谢老六在接到施言的电话后,便直奔高铁站,坐最近的一趟高铁赶到谢家老宅。
他得知谢轻意在睡觉,有施言陪在旁边,找保镖打听到谢轻意的主治医生是谁后,赶去医院,找主治医生了解完病情,再以家属的名义要了份谢轻意的病历档案,仔仔细细看完,这才打电话联系谢老七,问他在哪。
饭店里。
谢老七的脸色郁郁的,见到谢老六也没个好脸色,说:“六哥都知道了?”
谢老六点了菜,吩咐服务员上菜,对谢老七说:“先吃饭吧。”
谢老七说:“没胃口。”
谢老六等服务员把菜上齐,见夫妻俩都没动筷子的心情,将放在旁边的手提袋递给谢老七,说:“那你看看吧。”
谢老七抬眼一扫,厚厚的一叠参差不齐的纸质东西,像是文件。
他困惑地扫了眼谢老六,拿出来翻开,入眼是病历二字,再一看名字,谢轻意,跟摸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缩回手,差点没忍住扔出去。
他阴着脸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谢老六瞥了眼谢老七,说:“我记得轻意的名字是老爷子起的。轻生一快意,波浪五湖中,老爷子希望她能过得轻松自在快意,可以像波滔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畅游五湖四海。”
谢老七想起那畜生就只剩下冷笑,不接话。
谢老六见无法用忆当年唤醒父爱,于是换了个,说:“病历就在这里,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捅你,你自己看吧。”
谢老七不想看,想扔出去。
谢老六上都让谢老七给整无语了。谢轻意都要捅死他了,他还不找原因,病历都送到跟前来了,不看!
既然劝不动,说不通,于是很直白地告诉他:“老七,孩子病到快死了,你们连病情都不问一句,连病历都不肯看一眼,还能骂她是畜生!说句难听的话,就算是头畜生见到自己的崽受伤,还知道给舔一舔伤口安慰安慰。可你呢?”
谢老七被骂得这么难听,差点没忍住当场翻脸。
谢老六收起谢轻意的病历,又说:“你们自己想想自己干的那些事,想想大哥和你们,谢轻意更恨谁!”
真当他心急火燎千里迢迢赶过来是闲的吗!
谢老六冷声道:“就在今天早上,谢骏跳楼了!”
谢老七抬起头,皱眉,问:“谢骏?谁啊?”
谢老六呵地一声,说:“大哥家的。大哥中了人家给他量身定做的投资骗局,他好几个儿孙跟着套了进去,所有积蓄全没了,欠一屁股债。谢骏受不了,今早跳楼了。老大家在局子里蹲着的,够凑出一个足球队了。”
谢老七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抖,习惯性的刚想骂这个畜生,又想起,老大更畜生。忽然,一个念头划过脑海,他震惊地抬起头看向谢老六,问:“这畜生不会连我一起对付吧?”
他伸手去拿病历本。
谢老六没给他,直接收走了。
让你们关心孩子的时候,病历送到面前请你们看都愿意看一眼。当发现孩子变成仇人要对付自己的时候,想看病历了。
谢老六在一旁看着都寒心。
他揣好病历,转身出了饭店包间便打电话给退伍转业的战友和在本地发展的发小,叫他们出来吃宵夜,拜托他们帮忙护着点谢轻意,要是有什么事,或者听到什么风声,赶紧通知他,别让这孩子被人欺负了去。
为了避免谢老七跑去找关系将谢轻意送去强制治疗关起来什么的,他先把谢老七在本地能走动的关系给他断了,剩下的父女俩自己斗法去吧。
快过年了,到处都忙。他有重要会议要开,第二天大清早,坐最早的那班高铁走了。
他坐上高铁后,担心谢轻意还没睡醒,吵到她休息,发短信把战友和发小的联系方式给了谢轻意,告诉她,要是有麻烦,可以找他们几个帮忙。
这些年家里能这么消停,谢轻意功不可没。
不说旁的,他的三个孩子想要买房买车买奢侈品,找爷爷撒个娇,爷爷说买,跟谢轻意说一声,回头钱就到账了。
谢轻意虽然成天冷着个脸不爱理人的样子,办事却是极妥贴周到。
要是谢承安来替老爷子管家,得忙着给自己捞油水,哪有功夫管侄子侄女们死活。这些年,他盯着谢轻意咬,想拉着他们一起对付谢轻意,才没给他们找麻烦。谢轻意还没出生那会儿,他们这些弟弟妹妹大多时候都是捡大哥的剩,大哥玩过的用过的不要的,给他们!他但凡多花家里一点钱,大哥那脸色,啧!
要不是谢轻意替老爷子当了这么多年家,又跟大哥斗了这么多年,他们到手的遗产,哪有现在这么多!说是开盲盒分古董箱子,他喜欢的那几件可都在他分到的那个盲盒里。他那三个孩子,开盲盒开到的东西也都极合心意,可给得瑟完了。老四那么不待见谢轻意,开盲盒开到母亲生前用过的许多珠宝首饰,还有一本母亲的日记本,解了多年心结。老二、老三的盲盒箱子抬回去,捂得严严实实的,半句不提开出什么,可见也是极满意的。要说这里面没有谢轻意的特意安排,他都不信。
这么一个孩子,摊上老七那么一对父母,以及几个糊涂姑伯,弄成这般模样,谢老七心里都堵得慌。
……
谢轻意只觉自己睡得特别沉,特别久。
她睁开眼,床上只剩下自己,女保镖坐在旁边的单人床上看着她。
女保镖到谢轻意身边,问:“老板,你醒了?”
谢轻意问:“几点了?”
女保镖说:“上午九点五十。”
上午?谢轻意又问:“今天几号?”
女保镖说:“腊月二十四。”
谢轻意低喃句:“小年了啊。”
她坐起身,瞥见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下压了张折叠起来的信纸,一看就是从她打草稿的本子上撕下来的。
她展开信纸,上面写的是:“趁你睡着偷亲了你,就当是陪你一夜的报酬。”
没落名,但一看就知道是施言。
人不怎么样,字非常漂亮,像明媚张扬时的施言。
谢轻意起床,洗漱完,穿戴整齐,去到前院,径直去往财务室。
过小年,发红包,吃团年饭。考虑到要他们要回乡,本来月底三十号发这个月工资,提前到今天发。过年嘛,放假也是按照满月全勤算工资。
过小年要扫屋子、贴窗花、祭灶神。
谢轻意也就是祭社神的时候去上了个香,其它的事都是由管家去张罗。
往年这时候,已经开始送年礼。老先生在时,人情走动多,谢轻意得忙着出去跑腿送礼,今天省了!人家也不怎么往她家来,一下子清闲下来。
她去到老先生的院子,躺在谢老先生的摇椅上。如果谢老七再来找她麻烦,她必定不会放过他。她不知道老先生要是看到谢家如今的光景,会作何感想。
管家拿着张请帖进来,说:“明天是程老爷子八十大寿,帖子上个月就送来了。”
谢轻意看了眼帖子,不想去。程老头的几个儿孙都不顶事,家里逐年走下坡路,最近资金链断了,正在到处找钱续命。她去了,程老头要是拿老先生的交情说事,她总不能才两个月时间就来个人走茶凉吧?投了,看不到什么赚头,亏的可能性还不小。
管家劝道:“您老闷在家里,都憋坏了。多走走,说不定就开心起来了呢。”
谢轻意不想去,不想出去走。可老先生生前的往来关系,不能他一走就真的全断了。她点点头,又去找来往年的礼单,按照变动进行了调整,然后写了份备礼的清单交给管家,让他准备好以后,按照礼单送去。
她跟几个伯伯姑姑再不待见,该走的礼也得走。谢轻意把他们的也备上了,离得远的就寄过去。当然,牢里的那个就免了。她只想给他送断头饭,大过年的,多不好。
她拟完单子,想起手机好像一直没动静,拿起手机才发现关机了。不用想都知道又是施言干的。保镖可不会来关她的手机。
她开机后,收到一堆消息,其中一条是六伯发来的。
谢轻意看到短信便知道六伯肯定回来过,于是回了个电话过去,之后把六伯的几个铁哥们加到了通讯录,发完短信问好后,也给备了年礼。第一次走动,又是六伯特意安排,于是自己跑了趟。
入夜时分,谢轻意刚回卧室就收到施言发来的消息:“亲,需要陪床服务吗?免费。”
谢轻意敲了个问号过去。
施言又发来消息:“失眠了找我。”
谢轻意直接把手机扔到一边,然后坐到软榻上看书。
夜里,她躺床上睡不着。失眠!
施言发来的那条消息,跟有毒似的在她的脑海里来回回荡。免费的才是最贵的,施言居心不良!
谢轻意在要叫施言过来哄睡和不给施言机会之间来回挣扎,她纠结来去,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睡梦中,不是被施言亲了,就是施言勾引她。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