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二毛虽然比我爸小不了多少,但是临走的时候,还像小孩子赌气一般的指着我。
“臭蛤蟆,你就是我命里的灾星煞神,我跟你从今以后,纵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冯二毛撂下这句话,跺跺脚走了。
虽然冯瞎子不是我打伤的,不过也是因我而死。
半个官方身份的三爷爷死了,青龙街江湖势力最大的冯瞎子死了,山神爷暂时也不灵了,爷爷也不知踪影,我感觉这次天真的塌了。
我爸我妈匆忙的做饭,这时有人敲门,我打开门看到一个年轻人,穿着崭新笔挺的西装,远处停着一辆绿色的吉普车。
看到这个城里人,我立马想起了神秘的林画师,心里一下警惕起来。
本来我不想理这个小伙子的,结果我爸出来了,擦擦手问有什么事。
“大哥,我就是问下,冯大仙的家怎么走?听说他仙逝的消息,我就急急忙忙的赶来了,冯大仙曾经救过家父的命。”
小伙子递给我爸一根好烟,又殷勤的给点上。
不过这个小伙子虽然动作殷勤,但是他的脸上,还保持着长辈逝去的悲伤,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利用表情和动作,同时表达两种心态。
我爸抽口烟,说你气了,你出了我们村口,经过那条二老桥,顺着大路一直到青龙街,看到哪家门口竖着白幡,那就是了。
我爸说完被我妈叫进了厨房,我还是保持警惕看着那个小伙子。
小伙子道了一声谢,向着那个绿皮的吉普车走去。
半路的时候,小伙子突然回头,指着我家东墙,对我说道:“小兄弟,这谁家的狗啊,怎么在这里吃菜?”
我扭头一看,狗窝里的黑子不见了,连忙跑到我家的东墙边。
那会农村的民宅之间,还有一些空地,比如我家东边,就是一个半分地的菜园子,三米多宽十米来长。
这半分地被我妈分成了几垄,还用树枝插出来架子,种上了黄瓜西红柿,还有眉豆。
眉豆,有些地方叫芸豆,也有些地方叫四季豆,新鲜的时候掰成几段,炒肉非常好吃。
现在黑子直接跑进了架子里,正在大吃特吃。
虽然黑子的牙掉了不少,但是它还是把黄瓜西红柿咬在嘴里,上下牙床使劲磨碎,然后连碎渣带着汁水,全部吞到肚子里。
我扭头去看那个小伙子,他已经发动了绿皮吉普,把车开走了。
菜园里满地狼藉,黑子把黄瓜和西红柿都快吃完了,还在不停的吃。
我喊来我爸我妈,让他们看看黑子是怎么了。
黑子的嘴角有黄瓜绿色的水沫,还有西红色红色的泡泡,看上去很诡异。
虽然太阳高照,但是黑子还不停的打哆嗦,很冷的样子。
我爸我妈都看愣了,这时黑子又抬头去撕扯那些眉豆。
眉豆比黄瓜西红柿硬多了,黑子咬在嘴里没怎么嚼,连着上面的筋一起吞下了肚。
这条屠夫家的黑狗,从小到大都是吃猪下水,现在竟然吃起了眉豆。
我看到黑子的肚皮撑得成了圆球,四条腿都快站不住了,身体直打晃。
我跟黑子的感情很深,对于一只狗来说,它已经活够本了,本来我已经想过了它会老死,但是没想到,它最终会是被撑死。
我对着黑子喊道:“黑子,别吃了,再吃就撑死了!”
黑子回头看看我,我看到它疯狗一般浑浊的眼神,对我龇牙咧嘴,像是想要咬我一口。
我被黑子可怕的样子吓哭了,听到我哭,黑子使劲甩甩头,眼神里的暴戾没有了,两行稀稀拉拉的泪珠,从狗眼里滚了出来。
然后黑子不再看我,撕扯着眉豆,连藤蔓一起吞下,肚子都快胀破了。
我想跑过去把黑子拉过来,我妈抓住我的手腕不让我过去,说黑子疯了,万一咬我一口就麻烦了。
我爸又安慰我说,乡里兽医说过,狗肠胃不好就会吃草,这些菜都是植物也算是草,黑子没有大事,蛤蟆你别怕。
我妈又看了黑子几眼,说道:“孩他爸,你见过肠胃不好还要把自己撑死的狗吗?”
我爸没说话,他也没看出什么头绪。
我妈这次没有避讳我在场,直接说道:“我看出来了,黑子是被人做了手脚,中邪了。”
我爸说杏儿,你以前用鸡蛋菜刀救蛤蟆,是不是招魂?你能救蛤蟆,也能救黑子吧?
我妈摇摇头,说黑狗本来就通阴,能让黑狗中邪的,要么是高人出手,要么是厉害的东西,她只跟我姥爷学了一点皮毛,救不了黑狗。
听我妈这么说,我一边哭喊一边挣扎,我爸没说什么,而是走到我身边,伸出胳膊,把我牢牢箍住了。
下午的村子,有事的人都去忙活了,没事的也去青龙街给冯瞎子磕头了,空旷的村子里,没有人在意我们家的事。
最后等我挣脱我爸我妈,跑到黑子旁边的时候,看到黑子的嘴里还含着没吃完的四季豆,肚皮都被撑得快半透明了,两眼翻白已经断气了。
九十年代初,就是我在青龙山上,躲过杨木匠黑手之后一年多,我们这边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打狗运动。
那会有专门的打狗队,绳套大棍装备齐全,来到村里见狗就打,打死之后给狗主人一点钱,然后把死狗挂在自行车上带走。
具体原因我忘记了,反正就是说农村的土狗浪费粮食,身上有寄生虫,还传播狂犬病。
我相信苏北地区八零初的小伙伴,应该还记得那场运动。
当时打狗队拿着圣旨一般,真的是见狗就打。
狗剩家有条大黄狗,一般的狗很少招惹黄狼子,狗剩家的黄狗就很邪门,咬死过好几只黄狼子。
那次打狗队堵住了狗剩家的大黄狗,逼在墙角里活活的打死了,把狗剩心疼的,抱着打狗队一个人的腿,狠狠咬了一口。
后来狗剩抱着大黄狗,在那里呼天抢地,谁靠近他就张嘴咬人,最终打狗队也没有带走那条大黄狗的尸体。
狗剩他爸把打狗队给的零票,有两块钱吧,装到火柴盒里塞给狗剩。
狗剩把火柴盒一把给扔出去多远,根本不在乎当时对小朋友来说,这样的一笔巨款。
那会我怕黑子被打死,打狗队来的时候,我就跟着小伙伴一起,带着各家的狗躲到青龙山的山林里,等打狗队走了再回家。
我记得有一次打狗队特意来得很早,村里很多的狗被堵住了,我把黑子藏到了我家的粮食缸里,这才躲过了一劫。
我本来以为,我会等到黑子老死,安安静静的给他送终,没想到最终的结果来临,我还是和狗剩一样,抱着狗的尸体哀嚎。
看我哭的伤心,我爸劝都劝不住,我妈站在边上,说了一句:“以后咱们家,永远也不要养狗了。”
最后我还是哭累了,我爸把当初爷爷床下面,那个装着很多书的木箱子搬了出来。
木箱本来就像一口小棺材,我爸又重新给外面刷上黑漆。
我把黑子抱进小棺材里,让它保持一个侧卧的姿势,把这条忠犬埋在了青龙山上,丁老八砖窑哪里,孙寡妇的孤坟旁边。
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
全家人吃过饭,我爸说要不去冯瞎子家里看看吧,冯二毛就算骂咱,咱也不出声,让他出出气好了。
我妈说别忙,我想起来了,今天我这么晚才起来,就是因为咱家的鸡没打鸣!
我妈说完打开鸡窝,她的脸色一下变了。
我妈对我爸说道:“肯定是夜里咱们都睡着的时候,有人进来下了诅咒,要让咱家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