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州,平罗府。
正午时分,喧闹的街市上,三队官府人马包抄而来。
赶在前面的人手甲胄加身,一看就是军伍中的军士,跟在后面的是百来名本府捕快。
近四百人在方府之外百丈止步,将整个方家府邸团团包围。
府邸内漫出来的青黑雾气,像是毒瘴。
飘散开来的不止毒瘴,还有浓郁的血腥味。
“二境以上带上法器杀进去。”
“简直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在府城内动手灭人满门。”
为首两名千总出声中气十足,眼神却有些闪烁。
他们细细看过整个方家,确定笼罩方家的邪物影响散去,府内一无动静,二无蛊虫爬出,不禁宽心下来。
二人对视一眼,心知下手之人已经离去。
“蛊毒还未散尽,法器不可离身,给我搜。”
一掌轰塌方府大门,遍地尸身干瘪发黑,而正堂内有三具干尸,坐在主位上的就是方家老爷子,那位三境道修。
客座上的二位身份也不简单,同为三境。
“死的不止方家之人……这两位方家友人来得不是时候!”
眼见这一幕,立身大门前的一众军士额头见汗,心底发凉。
还好千总大人英明,在得到发兵的军令后,硬是在半路上多拖了一炷香工夫才赶过来。
半条街外,街巷两旁的楼阁、屋顶上挤了不少人。
在平罗府,有三境坐镇的大家族就那么几家,方家的势力之大,周边各县都有效忠的帮派。
如此显赫的方家,居然说灭就灭。
没记错的话,今儿早些时候,还见到方家门前有家仆出来办事。
之后也没几人在意,将近午时,方家内没了什么动静,门口有个反复出现的家仆。
寻常百姓哪会知晓其中蹊跷,还是此时有人传开,方家是被高人以幻境遮蔽了,外人看不到。
等到巡逻的捕快察觉不对,再到军士杀到,除了出远门的小虾小鱼几只,方家人是死了个精光。
官府之人装模作样的搜查之时,平罗府府城三十里外。
林地上空,一只翼展约莫一丈半的鸦妖,载着柳风本体低空急飞。
屠戮真元门不过小半个时辰,其中大半时间还是耗费在了分辨真元门人身份上,三里之地真元门人死绝,无关之人尽皆中毒昏迷。
对付平罗府方家,杀人同样简单,费时的是动手之前的布置,若是夜间下手要方便不少。
至于那两名方家的友人,撞到他手里,就顺手一起给宰了。
热风袭人,柳风盘坐在鸦妖背上,袖中是一男一女两卷皮囊。
此二邪物弃了道号,只肯告知他本名,一个叫左鸿,一个叫叶雪,皆是他们生前的名讳。
两头邪物跟随柳风,真个是尝到了好处。
不愧是被邪物完全污染之人,丧心病狂,所思所想与他们不谋而合,大白天的就敢带他们屠人满门,三位三境供他们大补了一场。
莫说是柳风在他们皮囊内安置了蛊虫,就是不加以限制,他们也不会轻易背叛。
“喀嚓……”
灵晶碎末散落,随手炼化十来块灵晶,柳风目视前方。
以飞禽精怪赶路,快过妖血宝马许多,他先行回蚀门,估摸着等分身和叶云梦等人回到蚀门还得半月。
到时候他会兑现承诺,拿出此行部分好处,给叶云梦一次脱胎三世的机会。
若是能成,此女可去蜕仙宗谋个外宗护法身份,助他在蜕仙宗内行事。
……
半月后,歧州,丹河府外。
夕阳下,野地荒芜,又是一年七月天。
同样的地方,去年七月,临河的道路上只可见到些许流民,散落的流民队伍,多的也就一两百人。
然而这一日,一辆赶往青凌府的马车被流民队伍阻断了道路。
车内有三人,季飞鹤、贺星白,陆瑶,此行是要回青凌府和苑县的绝门。
此刻,不管是两位蚀门长老,还是有些癫态的陆瑶,三人俱是神色震惊。
放眼前方,几条路全被堵死,漫长的流民队伍看不到尽头,不知是几百万人在长途迁徙。
人群几乎全是拖家带口,拉车的、拽驴的,一身家当全带了出来。
熬过了中午的酷热后,流民们急着赶路,看他们来的方向,应当是来自丰州,亦或是更远些的宜州。
此二州之地,离着梁国不远,宜州则是与梁国接壤。
如此大规模的流民,不用多想,极可能是宜州那边出了战乱。
如非兵灾,便是有邪祟和妖物作怪,也不可能祸及如此之多的百姓。
“这世道越发乱了!”
“传言不虚,梁国还是动了兵,宜州那边可能在跟梁国打仗。”
季飞鹤和贺星白面色沉重,他们不在乎死多少百姓,在意的是梁国大军进犯。
过去大燧单独对付瑜国,力压一筹,不致于让战火深入国境内。
可梁国、瑜国联手,就有可能被敌军杀进境内,甚至沦陷上一两州之地。
朝廷大军自顾不暇,敌国修士必然趁机大举侵入。
交战的将不止三国大军,各国修士也会相互大杀一通,灭人宗门,洗劫补益修行的入品灵物。
陆瑶听到两老的话,没有就此多想。
她紧咬红唇,娇颜呆滞,嘴里喃喃念叨着柳风的名字,手里握有一块残玉。
这是她在一地蛮蛊碎尸当中,所寻觅到的阿爹的遗物,也是逃过蛊虫之口的唯一之物。
“好夫君,你宁愿亲近那蚀门的老女人,给她镜影异蛊,也不容我……”
陆瑶以丝绵裹着四肢,眼底充斥着恨意。
那日被蚀门叶云梦贯穿四肢,给钉在街边的墙壁上,对方所施展的蛊术就是镜影。
柳风本体施展过影身,与那贱人施展的一模一样。
两老不知陆瑶所想,只想着尽快回门。
马上就能进入青凌府地界,为了乘马车绕道,有些得不偿失。
三人弃了马车,选了条小道赶往绝门。
狭窄的小道上也有人流,过百万流民迁徙,前往附近其他各州,挤满了易于落脚的各条道路。
逆着人流,三人走出七八里地,被人群中的争吵声吸引。
侧目看去,几十个精壮汉子围在一起,哄抢着一紫衣青年手里的东西。
看那青年人一身华服,完全不像是贫贱人家出身,不知为何会落到这流民中间。
更古怪的是,青年人有修为在身,还是真气浑厚的武夫。
以季飞鹤和贺星白的眼力,有些看不透此人,想来不止是二境,许是三境武夫。
如此年纪成就三境八门境,着实不简单。
这人也不还手,任凭流民哄抢他手里的油纸包。
“行了,一包肉食你们可拿去,扒小爷衣服,别怪小爷翻脸啊!”
“小爷家里的仆从就有几百号人,你等照镜子瞧瞧伱们自己这贱样,我朝最次等的六等子民也比你们好过。”
“肉也吃了,给爷说道清楚,此地到底是哪国境内?”……
人流间,紫衣青年嘴角笑容邪意,周身荡开真气,逼退要扒他衣衫的流民。
见这后生有修为在身,哄抢的精壮汉子们挤出笑脸,老老实实地收了手。
一塌鼻汉子两口解决抢到的肉食,嘟囔道:“兄弟几个不是告知于你了么,此乃大燧境内。”
其余汉子也点了点头,他们都说好几遍了,这后生就是不信。
“兄弟,咱是粗鲁人,不懂礼数,可也知道好歹不是,吃了你的东西自不会戏耍你,此地确是大燧境内。”
又一赤着上身的汉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出声附和。
紫衣青年摸了摸下巴,目光诡异地扫过周围汉子,又放眼漫漫人流,嘴里骂骂咧咧。
“在街上走得好好的,逛个青楼回来,如何到了这狗屁大燧!”
“有牛鼻子道士暗算小爷不成,叫小爷大梦一场!”
“你是哪国人士?我们给你指路,别是梁国和瑜国的细作就成。”
听到“细作”二字,紫衣青年似受了辱一样,沉着脸喝道:“什么细作?我乃阴玥皇朝二等子民。”
周围的汉子闻言一愣,看向紫衣青年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如看癫子。
“阴玥皇朝?老头子我活了七十二载,从未听说过有此皇朝。”后方一白发老人接口说道。
一张张面孔,无一不是神色坦然,不像是在诓骗他。
紫衣青年的脸色也凝重下来,他苦思冥想,以他陶家的家势积累,所看过的古籍之中还真没有出现过燧国。
天下十四洲,青冥洲六大皇朝,大国十一,小国过百。
打出生起,他就没见过眼前这般贫贱之人。
原因无他,他们那儿,人还没等贫贱下来便先死了。
强者生,弱者死,羸弱至此的生灵在他们那儿,早被人充作牲畜给祭祀了,哪会有后人留下,绝对是断子绝孙,撑不过一代人。
“问这帮牲畜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得寻修行之人打听。”
周遭之人眼中这后生行事大方,也不在乎抢他的肉食。
他们却是不知,此人眼中压根没将他们当作人,丢些肉食就是在投喂牲畜。
此乃天性,于紫衣青年看法,生灵理所当然要被分为三六九等,谈不上残酷,只是世人公认的道理罢了。
紫衣青年目光一转,察觉有三名蛊师在打量他。
原地留下一抹残影,两个闪身,他来到蚀门三人身侧。
上下打量,三人当中有两个二世圆满蛊师,别说是纳物戒,就连个低级货色纳物袋都没有,当真是穷。
“见过三位道友,区区见面礼不成敬意。”
“在下陶广庆,阴玥皇朝武书郡人士,三位道友可听说过我朝?”
陶广庆一袭紫衣飘飘,说话间中指上的纳物戒内飞出三个玉瓶,分别落向三位蛊师。
相隔两步,季飞鹤、贺星白,陆瑶,三人眼神骇然,玉瓶被一股真气塞到手里也不觉。
武夫三境,有自成空间的法器,且还是真气便可驱使的好货。
说此人是个满口疯话的癫子,他们当然不信。
可若是其口中的话全是真的,那他们不得不心生恐惧了,比起大燧,阴玥皇朝似乎才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没想到梁国动兵,三国混战的大乱之势刚刚出现,就有了此等异国之人现身。
……
歧州,云泽府,江九县。
夜里戌时,长街上灯火不多,行人稀疏,许多摊贩已在收摊。
街角,一头发白的灰衣老汉熄了炉火,也要收摊回去了。
这时他身前多出一女童,扎着马尾辫,脸蛋跟瓷娃娃一般精致,倒背着一双小手看着他。
“小娃,这个时辰你何故一人在外面逛荡?还不快回去。”
“老头儿,来碗刀削面,多放葱。”
女童并不领情,笑眯眯地看着锅里,歪头随口朝巷子里一吹,两朵影飘然而去。
眨眼间,两声惨叫不分先后地响起。
待影飞回,内多出一缕缕白气,被女童一口吸入体内。
灰衣老汉直愣愣地往巷子里瞧去,模模糊糊的,能看到阴影中躺着两具尸体,貌似近一年传言中的敌国魔头。
梁国要跟大燧打仗的事,一年前就传开了,说是梁国魔头四处为祸。
“这碗面不收钱,碗你拿去。”
老汉反应过来,擦了把冷汗,心知这位看似童子的姑娘过来是为除掉魔头的。
马尾辫女童端起一碗面,呲溜几口后,边走边吃,一步十丈,几步就没了人影。
“虫谷空无一人,绝门内也没有那家伙,整个云泽府走了大半……离开沽州镜湖后,他会去往何处!”
马尾辫女童正是周婉,得了本体的吩咐,需寻找盗走王蛊赤耀之人。
当初同闯曲家村虫巢,她怀疑得手之人就是柳风,只是有着月华珠探查五百里范围,至今也没能寻到对方。
听闻过柳邪魔祸害绝门少门主之事,她还特意去了绝门一趟,结果白去了一趟。
“嗯?还有魔修在附近,是三境。”周婉收起念头,体内灵蛊感应到另外一股魔修气息。
目光落向县城外的野地,她前一刻还稚嫩顽皮的面色,蓦地化作清冷之色。
闪身几步来到草地间,毒炁顺着落脚之处往下一引,一头三品蛮蛊破土而出。
口器张合间,周婉身形没入蛮蛊内空间,转眼连人带蛊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