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4-ep4:莎乐美(15)
温德米尔-4行星附近的伐折罗在守军的顽强反击下暂时退却,双方之间陷入了僵持态势。这些能在银河系间来去自如的外星异形怪物的同类还在源源不断地赶到战场附近,而新统合军则不能贸然扩张战线,否则他们将会被如潮水一般的伐折罗集群淹没。就在马克西米连·吉纳斯和以斯拉·本·戴维筹划着下一阶段的反击作战时,一个迟早会发生但仍然令他们感到难堪的坏消息浮出了水面。
首先察觉到情况有变的是活跃在前线的飞行员们,这些既要和敌人交战又要时常和负责维修战斗机的机械师和整备人员打交道的战士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任何物资供应问题造成的风吹草动。当约书亚·康把整备人员的不满反馈给博尚并建议就此事联合其他飞行员商讨对策时,博尚便明白他们到了必须正视麻烦的时候。
“温德米尔行星系统内糟糕的工业环境使得我们无法通过当地的工业生产设施获得必要的战争物资,目前用来修复战斗机和宇宙战舰的工业原材料和零部件全都是两支远征军舰队自行携带的,另有一部分是本地驻军储存的。”麦克尼尔在飞行员们的作战会议上把这个结论向自己的战友们公布,不出所料地引起了众人的恐慌,“温德米尔行星系统已经很难从外界接受援助,我们以后作战的时候要考虑优先节省资源了。”
“我可以作证。”彼得·伯顿是会场里唯一没穿着飞行服的人,他本来也不怎么擅长驾驶战斗机,更没把自己完全当做飞行员。平心而论,他是害怕自己无法在战争中派上用场从而变成任人宰割的消耗品才决定用那蹩脚的驾驶能力去滥竽充数的,“温德米尔-4行星上只有一些生产生活消费品的轻工业设施,而且这些设施大部分掌握在和相关巨型星际企业集团有联系的贵族领主手中。”
谁也没有预料到真正限制了他们的作战能力的不是武器装备和人员的不足,武器装备上的巨大缺口伴随着两支援军舰队的抵达而暂时得到了缓解,人力紧缺的问题也因大量征召男性温德米尔人甚至是征召女性温德米尔人参与后勤工作而逐渐淡出了视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巨大的消耗若是得不到弥补,守军每和伐折罗进行一次交战都要承担着防线全面崩溃的风险。
沉默笼罩着面色各异的飞行员们,这些问题轮不着他们来考虑,两支援军舰队的指挥官和温德米尔人的国王还有代行第77联队指挥权的约翰逊中校自有他们的决断。但是,一味地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长官似乎并不总是靠谱的决定,更别说他们周围的友军全都是潜在的或公开的反统合武装组织。
“事到如今,也许只有一种办法快速地结束这场战役。”因梅尔曼少校顶着两个黑眼圈,提出了大胆的设想,“伐折罗对温德米尔行星系统进行围攻是因为这里有它们或是通用银河需要的东西,也许就是某些连温德米尔人自己都没发现的东西——与此同时,没有任何伐折罗母舰出现在战场上。”
“这是必然的,如果有装载在伐折罗母舰内的准女王级伐折罗出现在这个行星系统内,它就会被ero直接控制。”麦克尼尔瞥了一眼还在闭目养神的薄红,没忘记用代号而非真实姓名(至少是她亲自说出的名字)称呼对方,“外星异形怪物也变得聪明了。”
“我们可以想办法主动吸引它们,让它们感受到的诱惑力胜过危机感。”
麦克尼尔仔细地思考了一会,他也没有找出更合理的办法。所有伐折罗个体都受到被舒勒称为伐折罗女王的最高级个体的指挥,而准女王级伐折罗显然是伐折罗女王的候补并兼具提高指挥效率的功能。虽然不派遣准女王级伐折罗抵达战场会降低指挥效率,但伐折罗凭借数量上的压倒性优势和能够应对外来威胁并无限进化的特性足以战胜温德米尔行星系统内的地球人。让麦克尼尔站在伐折罗的立场上指挥,他也不会在兵员充足的情况下为了所谓的效率而以身涉险。
“好办法,这或许可以避免我们承担更多不必要的损失。”说到这里,麦克尼尔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题,“然而,我们该怎么把它们吸引过来?在座各位之中没有研究生物折跃波的专家,我也只是从我的朋友那里听来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名词。”
或许无瑕者掌握了一些办法,这是麦克尼尔根据他对索米-3战况的回忆而得出的结论。依靠歌声去引导生物折跃波在麦克尼尔眼中多少更类似魔法而不是科学,相比之下,由反统合武装人员组成的无瑕者必然倾向于用现存的科学理论去解读这些现象,甚至可能发明出了一些能够投入实战的设备。他并非信不过薄红,只是不能把战争全局的胜败拴在少数人身上。
迪迪埃·博尚没有发言,他对守军无法就近获得补给带来的内耗有着更为深切的体会。再厉害的机械师和整备人员也不能凭空变出机械零部件,更不可能赤手空拳地修好一架战斗机。尽管博尚是守军之中名列前茅的王牌飞行员,是向来不必担心自己被击落的英雄人物,但太空中偶尔飘来的油漆微粒等太空垃圾仍然让他的战斗机需要在每次战斗结束后接受精心修理,而直到机械师们向博尚抱怨他们缺乏材料时,博尚才清醒地认识到守军的不利处境。
见四周的同伴们都未能取得一致意见,伯顿松了一口气,他往空着的茶杯里倒了一些开水,准备享用他的咖啡。不料,就在伯顿拿着别人的杯子去接水时,冷不防有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把他的咖啡拿走了。那人毫不犹豫地把滚烫的开水灌进喉咙里,对这杯咖啡本来属于伯顿一事浑然不觉。
“喂……”彼得·伯顿看到是疑似刚睡醒的薄红拿走了他的咖啡,没敢多声张,“那可是开水——”
“确实有一种办法可以吸引伐折罗。”薄红似乎没有听见伯顿的抱怨,但她对众人先前讨论的话题倒是一清二楚,“这需要温德米尔人的配合,我们得把战场转移到地面。”
“……老实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麦克尼尔顿觉自己可能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可眼下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伐折罗无穷无尽,守军的力量每分每秒都在被消耗,而且很难得到补充。倘若他们找不到反击伐折罗的有效策略,舰队就会在敌人的围攻中损耗殆尽,而温德米尔-4行星上的居民将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埃兰戈万少校和因梅尔曼少校交换了意见,决定先派遣一些人员到地表去薄红所说的位置进行勘察,再决定怎么利用那些设施实现绝地反击。此外,他们还必须把自己的想法报告给两支援军舰队的指挥官,让目前掌握着机动作战部队的统帅们自己拿主意。
消息传递到蒂莫西·道尔丹顿号航空母舰时,本·戴维正在会见他的老战友欧内斯特·约翰逊中校。早在无瑕者舰队来到温德米尔行星系统时,本·戴维便向着温德米尔-4行星的第77联队驻军基地发送了通知,希望实际负责指挥作战的军官前来和自己讨论战况,而约翰逊中校则只向着马克西米连·吉纳斯和埃癸斯·福克上校汇报,俨然是要和无瑕者划清界限。
于是,以斯拉·本·戴维直接联络了格拉米亚国王,指名道姓地要约翰逊中校来和自己见一面。同时,他也委托马克西米连·吉纳斯劝说约翰逊中校回心转意。经不住多方的影响,只会参加必要的作战会议的约翰逊中校终于勉为其难地决定前往无瑕者舰队的旗舰和自己的老朋友谈一谈。
然而,双方之间的气氛从约翰逊中校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便剑拔弩张。约翰逊中校走进舰桥指挥室内,摘下大檐帽向着本·戴维敬礼,而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准备好的座位上,像雕塑一样原地不动。本·戴维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同样以木偶般的姿态留在自己的椅子上。
若不是突如其来的报告打破了寂静,怕是双方直到告别时也不会多说半句话。
“本·戴维,航空队有新的作战方案。”马克西米连·吉纳斯把因梅尔曼少校的建议告诉了自己的盟友,“也许他们的想法是正确的,我们的舰队无法承担长期的消耗战。”
“收到,稍后我会仔细审阅的。”本·戴维关掉了全息投影通讯,紧接着便向约翰逊中校咨询对方的看法。约翰逊中校可以对过去的事情闭口不谈,但他不可能对目前的战况保持沉默。
仍比常人高大许多的杰特拉帝人三言两语点明了其中的优势和隐患,重点说明了最近对附近星域的侦察结果。为了探明部分伐折罗能无视折跃断层的原因,他按照麦克尼尔等人推测的结果进行了数据采集并邀请一些技术军官进行分析,那些尽职尽责的技术人员还在忙于处理搜集到的海量情报。
“如果最终结论证实伐折罗能够改变空间结构,这对我们来说会是个相当致命的坏消息。”约翰逊中校以公事公办的态度避免表现出个人的观点,“温德米尔行星系统附近的折跃断层将会失去掩护作用,我们会完全暴露在敌人的全方位打击下。”
“那可糟透了……”本·戴维必须承认这是他一生中面临的最为棘手的战局之一,“越是到了这种紧急时刻,我们越需要专家的协助。你们第77联队除了编制名称之外已经一无所有,我看,你不如来我们这里指挥新的宇宙战舰,免得在那些老型号的破船上受气。”
“死心吧,这回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跟你一起犯傻了。”欧内斯特·约翰逊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冒了出来,“我没开玩笑,你该醒醒了。”
本·戴维脸上的客套笑容消失了,他一瘸一拐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着圆桌另一侧的约翰逊中校走去。岁月赋予了他们无穷无尽的苦难,摧毁了一切反抗的斗志,而以斯拉·本·戴维并不想责怪昔日战友们的退却。他没有强迫这些人继续跟随自己前进的想法,任何人总有感到疲倦的那一天。
“我在犯傻,那你是什么?”他严肃地凝视着自己的老战友,“欧内斯特,你两次参加了反统合武装组织,过去支撑着你和他们斗争的毅力现在全都消失不见了,是这样吗?”
“反抗是徒劳的,以斯拉。”欧内斯特·约翰逊中校无聊地晃着手里的大檐帽,“你已经看到了所谓的胜利究竟是什么,那些家伙明智地选择了拥护反抗的旗帜,把理想主义的领袖化为无害的偶像……别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了,他们的办法比我们多。”
曾经身为反统合武装组织一员的杰特拉帝人向后靠在椅子上,仿佛在指挥室顶部的灯光中看到了昔日时光的回放。
“就算你赢了,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杰特拉帝人苦笑着,“原来的统合太空军在做什么?在屠杀杰特拉帝人,在搞隔离……现在的巨型星际企业集团在做什么?还是在进行事实上的屠杀、事实上的隔离。是的,我们打赢了,所谓的地球至上派系军人集团被消灭了,但是那些本来掌握着权力的人不还是坐在伊甸和地球的殿堂里指挥着一切吗?”他指着本·戴维,又指了指自己,“你能做什么?把这些巨型星际企业集团全都消灭?把它们的董事全部送上绞刑架?……都不行。”
上了年纪的犹太人沉默了,他尝试着用新的办法去反抗,而不是仅仅凭借武力手段和敌人对抗。要瓦解这些巨型星际企业集团的商业帝国,先要从它们管辖下的工业行星和殖民地行星(通常来说仅有殖民地行星适合发展农业)着手,以本·戴维所提倡的各类共同体取代以营利为目的的商业公司,用自由的公民组成的自卫组织取代新统合那堪称杀人机器的雇佣军。他坚信自己的理想是正确的,并愿意为之奉献出一切,而新统合内部不乏他的盟友和潜在的合作者。
但现在,他的老朋友,宁可放弃身在统合太空军的前途而奋起反抗的斗士,却说出这么让他失望的言论。他不会责怪自己的老朋友,只会自责他没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的理念被更多人接受。
“我们赢过一次,还能再赢一次。”
“以斯拉,我们的胜利完全建立在旧统合内部四分五裂的基础上。”约翰逊中校心灰意冷地回绝了来自老朋友的一切招揽,“你自己想一想,吉纳斯将军为什么会选择支持反统合武装组织?先是支持黑色彩虹和温迪兰斯(vndrnce),又是支持你们无瑕者,除了担忧他自己在cross-7的地位和利益因为来自联邦或是巨型星际企业集团的干预而受损之外,难道还有什么基于其他理由的动机?”
这些事情,以斯拉·本·戴维心知肚明。自从原始恶魔战争结束后,统合太空军的无能和腐化就导致cross-7的船团护航舰队司令马克西米连·吉纳斯站到了统合太空军的对立面,他和蒂莫西·道尔丹顿一样从统合太空军退役并转而支持反统合武装组织,而他的家人更是直接参加了反统合运动。
结果,2051年的第二次统合战争结束后,除了发号施令的人换了一批之外,事情似乎没有更大的改观。关键路径公司被消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像通用银河这样更加残暴的巨型星际企业集团,而马克西米连·吉纳斯今年已经66岁了,他的子女也在新统合内身居高位,让这个花甲之年的老头子再选择不顾一切地支持反统合运动是不切实际的妄想。他和他的家人恰恰就是现今的受益者。
“你不要误会,吉纳斯将军是我的父亲生前最敬佩的统合太空军指挥官之一,对我来说也是这样。”生怕自己的老朋友胡思乱想的约翰逊中校连忙辩解,“但是……我是认真的,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8年了,你看看你自己,取得了什么进展?所有人都把你看成宇宙海盗。”
“我们要是不反抗,他们会指着我们在大坑里的尸体说,这就是奴隶的下场。”
“反抗了又有什么区别?”约翰逊中校反唇相讥,“他们会把我们挂起来展示给其他人看,又要假惺惺地说,不去造反就不会这么毫无意义地死掉,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怎么不懂呢?”
杰特拉帝人军官拾起他的大檐帽,作势要离开指挥室。
“听我的,现在认输,你还有得到宽恕的机会。”他停顿了一阵,“第二次统合战争结束后,大部分参加过反统合武装组织的人都得到了赦免。你在新统合内部有那么多盟友,只要你现在放弃对抗,新统合甚至会允许你带领着自己的舰队成为一块殖民地上的真正主人,你可以随便搞你的社会实验。”
“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富贵才选择造反?”本·戴维气不打一处来,“若是这样,当年我就可以这么做,还轮得上你来指点我吗?欧内斯特,我们赢了表象,输了实质,所以这起义不仅要继续下去,还要传承下去。”
“祝你好运,以斯拉。”约翰逊中校郑重其事地转过身向着自己的老朋友伸出右手,“等这场战争结束了,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会选择给你一次带着舰队折跃逃跑的机会。”
两人不欢而散,以斯拉·本·戴维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舰桥指挥室里生着气。约翰逊中校所说的事情并非是一派胡言,每一桩事实都像重锤一样敲打在本·戴维的心上。快十年了,他们一无所获,像丧家之犬一样被新统合军和各大巨型星际企业集团的雇佣兵围剿,少数愿意响应他们的殖民地行星和工业行星也等来了大屠杀和反应弹。索米-3的失败近在眼前,理想无法对抗子弹。
等到马克西米连·吉纳斯发现以斯拉·本·戴维根本就没审阅作战计划时,和薄红一同返回温德米尔-4行星地表的麦克尼尔一行人正在纳西米尔地区寻找那座原始文明遗迹。跟随麦克尼尔同行的人之中,没有任何人进入过这里的原始文明遗迹,因而麦克尼尔也不认为他们会在这一过程中发挥什么作用。
“我是说,这种现象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彼得·伯顿和麦克尼尔走在队伍最前面探索那座曾经被他们搜索过的村庄,“如果说当地的居民确实把通向原始文明遗迹的入口用外面的建筑掩盖起来,那么这片区域的领主没理由不知道。再考虑到这家人和通用银河之间的合作关系,说不定通用银河对此也是知情的。”
“我也这么想。”麦克尼尔又一次站在了遍布灰白色灰尘的镇子入口处,只是这一次他不必担心自己孤军奋战了。同新统合军貌合神离的援军不会立刻对他们发难,不把伐折罗的围攻解除,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越是接近原始文明遗迹所在的建筑,麦克尼尔心中的忧虑便越多一分。他并不怀疑守军面对着强敌时的团结,真正让他产生了担忧的是薄红最近的精神状态。载着他们一行人的运输飞船刚抵达附近时,薄红竟然没穿防护服就打算直接走出去。
“等等,你忘了这个。”麦克尼尔连忙拦住了她,“去那地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穿防护服会被冻僵的。”
“天气还不算很冷。”薄红总是有意无意地遮住自己的右眼,“没关系。”
“好了,别逞强。”麦克尼尔不会迁就她,“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联系到伯顿所说的咖啡事件,麦克尼尔越来越为薄红当前的状况而担心。然而,每当他以各种理由旁敲侧击地询问时,薄红总是一本正经地说她用不着麦克尼尔或是其他人额外关注。
“但愿吧。”麦克尼尔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也许只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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