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荟朝着西北方向行进,目标是西北的废墟塔楼。
顾旭和楚凤歌则朝东北方走去,去寻找谜语中所指的水井。
此刻,这片废墟再度陷入阴暗与寒冷。
顾旭不得不全力调动体内能量,抵御那深入骨髓的寒气,防止身体被彻底冻僵。
他们沿着残垣断壁一路前进,穿越大小不一的废墟和空地,最终抵达废墟东北角一处不起眼的区域。
顾旭一眼认出,这里曾是劳工们的居住区。
而谜语中提及的水井,就坐落在这片区域的一隅。
井口呈圆形。
井台低矮,由灰褐色的石块垒砌而成,石面粗糙不平,覆有薄薄的青苔斑驳。
水井旁边,还矗立着一棵枯萎的老榆树——此时树叶早已脱落殆尽,树干上凝结着一层薄霜。树梢处,一条染血的布条随寒风摇曳,给这阴郁的环境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废土元宵灯会’竟然会在这种地方举办?”楚凤歌环顾四周,满脸疑惑,“那个姓唐的家伙不会是在糊弄我们吧?”
顾旭并未立即回答。
他指尖凝聚能量,绽放出一团耀眼光芒。
借助这光芒,他向下窥探水井内部。
此刻他发现,这井已然干涸——而在井底,赫然堆积着一堆白骨!
“难道在那次浩劫中,劳工们被屠杀后,尸体都被抛入了这口井?”他在心中暗自揣测。
他小心地将手中的残纸放在井台上。
瞬息间,不远处燃起橙红色的火光,伴随着嘈杂的呼喝声与金属撞击声。
数秒后,几道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领头的,是一名衣衫破烂、步履蹒跚的年轻女性劳工——顾旭很快辨认出她的身份,正是陆诗遥昔日的贴身侍女书砚。
然而此刻的她,形容憔悴不堪,手腕上戴着铁链,肌肤遍布瘀伤,脸上尚有未干的泪痕。每一步迈出,脚下都留下一道血红的印记。
从她的眼神中,顾旭捕捉到了深深的愤怒与无力的绝望。
跟在她身后的是几个武装人员——但他们衣着凌乱,脸上挂着淫邪的笑容。
“这是当年惨剧发生时的影像吗……”
顾旭察觉到,自己仿佛成了无形的观察者,可以穿透这些人的身体,无法与他们产生任何互动。
“这废墟里的女人,跟外面那些破烂货可不一样啊!”一名武装人员猥琐地笑着,贪婪的目光在书砚身上来回扫视,“马上就要送她上路,还真有点舍不得。”
“一个劳工而已,玩过了也就算了,”另一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抽出腰间的砍刀,“等会儿进了里面,那些高级货色才叫人期待!”
“你们今日对我所施的侮辱,我会铭记于心,”书砚用毫无波动的语气说道,“即便我死去,成为幽灵,也不会遗忘。”
“犯人区的奴隶,也敢威胁我们?”那人捏住她的下巴,凶狠地道,“以你们主子犯下的叛逆罪,糟蹋你千百遍都不值得同情。”
“陆大人绝无叛逆之心,”书砚冷漠地回应,“他是遭人陷害。”
“陷害?陆家的叛逆罪证据确凿,皇上亲自裁决,你还敢说陷害?”武装人员嘲讽道。
“陆大人是无辜的。”书砚再次坚定地重复,眼中并无一丝波动。
“是不是你们几个刚才对她太粗鲁,把她弄傻了?”武装人员看向同伴,发出一阵低俗的笑声。
书砚不予理睬,继续说道:
“若陆家实乃蒙冤,我人头落地之际,一腔热血不许半滴沾地,全溅上那布条上;
“若陆家实乃蒙冤,此后三伏酷暑,都将天降三尺瑞雪;
“若陆家实乃蒙冤,自此之后,这废墟之地将干旱三年。”
那武装人员并未理睬她。
他“噌”地拔出砍刀,一边继续说着污言秽语,一边挥刀向书砚的颈部砍去。
那锐利的刀锋瞬间切断了书砚的颈项。
她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眼圆睁,面如死灰。
然而奇异的是,她颈部喷涌的血液竟未沾染地面,全部溅向悬挂在树梢的白绫之上。
几名武装人员愕然驻足,瞠目结舌。
他们本以为,书砚只是在胡言乱语。
然而未曾料到,这看似荒诞的誓言,竟真真切切地应验了!
“难道……陆家真是被冤枉的?”其中一人低声自语。
他们随后转身离去。
眼前发生的诡异现象,显然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他们急需向上级汇报请示。
…………
虚幻的景象很快消散。
顾旭站在水井旁,仰视着挂于树梢的血染白绫,陷入沉思。
他记得陈济生曾告诉他,每年六月,“雪女”会在青州范围内引发大规模暴风雪,借此捕食人类。
他还记得陈济生曾言,天行八年至天行十一年,青州境内遭遇严重干旱,稻田枯萎,民生凋敝。
天行八年,正是青州陆氏被控叛国的那一年。
倘若眼前影像所呈现的,确为真实事件。
那么丫鬟书砚当年立下的三重誓愿,无疑在现实中逐一兑现。
“陆家的叛国罪……真的是一桩冤案?”顾旭眉头微蹙。
阅读相关资料后,他觉得当年案件中确有不少疑点。
比如陆家家主、内阁首辅陆桓藏匿于床底的那件明黄袍子。
他推测,一个理智的叛逆者,断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
这更像是他人栽赃陷害的手法。
然而,顾旭并无深究此案、洗刷陆家冤屈的打算。
因为陆家的叛国罪,是由大齐皇帝亲自裁定。
欲替陆家昭雪,就意味着与皇帝为敌。
而皇帝又是大齐王朝当前明面上最强的修行者,实力更胜国师、驱魔司司首、剑阁阁主等五大圣人。
与皇帝对抗,无异于自寻死路。
顾旭只愿安稳度日。
此刻,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倘若陆氏废墟中的种种,皆为“惊鸿笔”的试炼,那么为何要展示这段影像?其中是否另有深意?
顾旭暂时无解。
他低头瞥向井底的白骨——不知在那动荡不安的一年里,又有多少人如丫鬟书砚一般,带着怨恨与屈辱,在这座废墟中悲惨死去。
若那些怨念汇集成一股,定是极为恐怖的力量。
而此刻的楚凤歌,目睹这段影像后,紧握拳头,愤然道:“真没想到,我们大齐的武装人员,私下竟做出如此羞辱犯人女眷和劳工的卑劣行径!若让我遇见这几个败类,定要用我的宝剑,将他们一一阉割!”
听到他这番话,顾旭心中暗道:楚凤歌虽然平日自负,骨子里却颇具正义感。
…………
影像完全消逝后不久,顾旭手中的残纸亦突然破碎。
如雪花般在空中飘舞,转瞬消失无踪。
此时,榆树上挂起几盏精致的灯笼。
它们散发出淡红色光芒,将这片阴暗破败的小地染成血色。
每个灯笼下,均悬有一张纸条。
顾旭推测,这便是所谓的“废土元宵灯会”——而纸条上所载,应是他当前面临的第二项试炼。
…………
顾旭记得资料中记载,在类似青州陆氏这样的权力集团中,相比于正妻所生的嫡系后代,庶出子女地位极低。
他们不得进入核心区域,不得参加重要仪式,甚至不能与嫡系同桌进食。
除非他们展现出卓越的修行天赋,或以其他方式博得家主欢心,否则待遇与普通劳工相差无几。
陆诗遥成为“惊鸿笔”主人之前,仅是陆桓忽视的庶出之女。
彼时,她虽容貌清丽、才情出众,却因内向性格、简朴装扮、深居简出,几乎无人关注。
其母去世后,她更是孤身一人,鲜与人交往。
书砚,是她唯一的朋友。
按照陆家规矩,作为庶出子女,陆诗遥不得参与每年的元宵诗会。
于是每逢元宵佳节,她便与书砚来到这偏僻之地,挂起灯笼,互出谜语、对对联,以这种方式体验“元宵灯会”的乐趣。
或许正因如此,“惊鸿笔”才会在此地,以“废土元宵灯会”的形式设置试炼。
…………
“我恐怕需要解答完所有灯笼下悬挂的题目,方能通过此关。”顾旭心中暗自揣测。
他走上前去,从第一个灯笼下取下纸条。
只见纸条上书一上联:“古寂寞寒窗空守寡。”
同时要求答题者续写下联。
“上面写了什么?”楚凤歌在旁询问。
“一句上联。”顾旭回答,同时将纸条递给楚凤歌。
楚凤歌扫了一眼,未经思索便道:“这看起来很简单啊!‘古寂寞寒窗空守寡,今快乐人生把酒欢’!根本无需动脑就能对出来!”
“不,”顾旭摇头,“楚大人,您可能忽略了这句上联的一个特点——从第二个字到最后一个字,其偏旁部首都相同,均为宝盖头。要求我门对出的下联,也应该遵循这一特征。”
“该死的酸腐文人,竟设下如此烦人的规矩!”楚凤歌咒骂一声,继而转向顾旭,“那你有何想法?”
顾旭并未立即回应。
虽然身为穿越者,他脑海中储存了无数优秀诗词作品,但对于对对联这类形式,仍有些力有未逮。
然而他拥有博闻强记的天赋,可以如同计算机算法般,尝试采用暴力破解的方式应对这对联。
例如列举出某个偏旁的所有汉字,从中挑选出读来较为适宜的七个字,组合成下联。
此外,还可依据词语词性再度筛选——例如“寂寞”二字必须对应形容词,而“窗”则须对应名词。
顾旭环视周遭,望着这荒凉颓败的小院,忆起消逝于历史洪流中的青州陆氏,心底忽生一解。
他从口袋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碳笔,在纸片上书写一行字——
“今荒芜废墟尽凋零。”
当他落笔最后一个字时,手中纸片瞬变金色光屑,仿若废土夜空中的流萤,于凛冽风中轻舞,继而消逝无踪。
目睹此景,楚凤歌愣了片刻,未料顾旭竟如此轻易解开此对联。
楚凤歌心中暗自腹诽:麾下那些家伙实在是无用至极,一句诗号竟要耗时数日方能成形——若他们都具备顾旭这般机敏才智,我又何愁无法成为废土世界最瞩目的奇才?
…………
同时,在小院中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惊鸿笔”器灵隐身于一根残柱之后,悄然窥视顾旭对对联。
尽管她与顾旭相距甚远,但顾旭纸片上所书内容,皆能清晰映入她眼中。
“古寂寞寒窗空守寡”,此乃陆诗遥多年前所出上联。
而当年书砚对的下联为“今俊俏佳人伴伶仃”。
书砚此联,意蕴上颇为对称,但字词工整度略逊一筹——“空守寡”对“伴伶仃”,显得稍显牵强。
相较之下,顾旭此联则在格律平仄上更为严谨,但整体意义上对称性稍弱。
勉强算作过关。
“荒芜废墟……他这指的是如今的青州陆氏吗?”蓬头垢面的小女孩双手抱膝,凝神思索。
相传,“十二遗珍”的器灵在认主后,会逐渐与主人性情相仿。
而这位小女孩,显然承袭了陆诗遥当年爱发呆遐思的习惯。
…………
接着,顾旭从另一灯笼摘下第二张纸片。
纸片上依旧刻有一句上联:“凤栖朽木朽栖凤”。
楚凤歌默默瞥视纸片内容,默不作声。
作对显然并非其所长。
为了避免再次在顾旭面前出糗,他选择保持缄默。
顾旭同样静静思考。
他早已看出,此句对联绝非易事。
因其为一句“回文联”,既能顺读,又能倒读,且内容意义保持一致。
“昔陆家小姐与其侍女玩的文辞游戏,果真繁复巧妙!”顾旭心中暗叹。
随后他提笔,在纸片上写下答案:
“玉合璧连璧合玉。”
此纸片旋即化为碎裂的光点,消散在这昏暗小院中。
“惊鸿笔”器灵于柱后眨动眼睛。
她未料顾旭速度如此之快。
…………
后续时间里,顾旭逐一取下灯笼上悬挂的纸片,用碳笔在其上逐一写下一句又一句下联。
尽管他日常专注于修行,鲜有涉足此类舞文弄墨的游戏。
但对对子的本质,终究考察的是文化底蕴。
只要脑中积累了足够的素材,即便无法创作出那种灵光一现的绝对,也能拼凑出一句中规中矩的下联。
拥有博闻强记天赋的顾旭,最不匮乏的就是知识积累。
见上联“林密草茂灌木丛”,顾旭提笔写下下联“谷深溪急石潭渊”;
见上联“峰峦起伏山连山”,顾旭提笔写下下联“河流蜿蜒水接水”;
见上联“风卷残云云卷风”,顾旭提笔写下下联“霜铺寒瓦瓦铺霜”;
………
楚凤歌在一旁,观顾旭写出一句又一句下联,内心五味杂陈。
此刻,他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个念头:欲请顾旭代为撰写几句诗号,供其日后战斗时使用。
顾旭此人的文采,远胜他手下那群整日浑噩度日的部属——其所作诗号,定能使他在拔剑前气势大增。
然而楚凤歌很快将此荒唐念头逐出脑海。
毕竟,他楚凤歌未来是要做废土世界最强之人,而顾旭将是其不容小觑的对手。
若让竞争者助其撰写诗号,岂非意味着向对方认输?
楚凤歌纵使身死,纵使被人一刀斩首,也断然不会做出这般临阵脱逃之事。
…………
时光匆匆。
转瞬之间,树梢上的灯笼仅剩最后一盏。
顾旭深吸一口气,从这盏灯笼摘下最后一张纸片。
“且看这压轴之联何等模样。”
他展开纸片,只见其上简短地刻有五个字:
“尘封古墓碑。”
楚凤歌亦探头一观,颇感意外。
他原以为,这压轴之联应是最复杂最难对的。
未料竟如此简单。
“顾贤弟,你认为‘雾绕断壁岩’如何?”他按捺不住插言道。
难得有机会在顾旭面前展露一手。楚凤歌怎会轻易错过。
但顾旭却轻轻摇头。
“楚大人,此联实则远非您想象那般简单,”顾旭微笑道,“在我看来,它应是今日所有对联中最难的。”
“最难的?”楚凤歌颇感不信。
“您可能未察觉,这五个字中,各自蕴含五行‘金’、‘木’、‘水’、‘火’、‘土’。我们对出的下联,亦需满足同样的要求。”
楚凤歌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顾旭同样陷入沉思。
在他的脑海中,迅疾涌现出上百个包含“金”、“木”、“水”、“火”、“土”的常用字,并依据词性要求,快速排列组合。
接着他又果断剔除理工科出身之人最容易想到的“铁锈蚀铁罐”、“铜绿侵铜鼎”等。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步入一种玄奥状态,仿佛魂魄离体,游走于文字的世界中,见文字勾画出景象,景象中又显现文字……
最终他提笔在纸片上书写:
“泪浸残垣苔。”
纸片化为点点微光,消散于黑暗深处。
…………
“惊鸿笔”器灵自柱后徐徐站起。
顾旭纸片上所书每一句下联,她皆已目睹。
这句“尘封古墓碑”,乃她多年前为求道者们设定的难关,废土世界无数才俊对此束手无策。
陆诗遥当年给出的下联,是“霜凝旧瓦檐”。
上下联一古一今,虚实交融,前者苍凉寂寥,后者冷峻肃穆。
可谓对仗严谨,意境相合,才情斐然。
而顾旭这句“泪浸残垣苔”,意境与上联截然不同。
但见此句,器灵却不禁忆起那片埋葬陆氏族人遗骨的荒芜墓地,眼角泛起晶莹泪光。
寒风在陆氏废宅中狂暴穿行,雪片如撕裂的破布般在天空翻滚,无目标地四散飘洒。
黑云低垂,几乎压至地面,令废宅内的气氛更显阴郁。
建筑被冰霜裹挟,于风力作用下倾斜、吱呀作响。万物皆在弯曲、震颤、蜷缩,发出凄厉的悲鸣。
此刻,前驱魔司镇抚使唐荟正步履坚定地穿越狭窄的走廊。
由于他在此废墟驻留了十五载,对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纵然废墟结构错综复杂,空间无数,廊道盘旋曲折,他仍能在每个岔路口迅速辨明正确路径。
正在这时,黑暗中悄然出现数十个朦胧身影。
凭借第五境修士的强大感知,唐荟能轻易看清它们的形态。
它们皆是装扮成鬼差的恶灵。
皮色青绿,身形硕大。
头戴软翼黑纱帽,身穿血渍斑驳的破烂长袍,足蹬歪斜旧靴,蓄着粗犷络腮胡,双眼圆睁。
手中紧握冰霜铸成的锁链与血痂凝结的小刀。
这无疑是一幅使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通常情况下,遭遇它们的人会被锁链束缚于冰柱之上,遭受无尽痛苦。
然而唐荟心绪并未有丝毫慌乱。
他泰然一笑,自衣袋掏出一枚青铜铸造的令牌——
正面以正楷镌刻“大齐特使令”五字,背面雕琢一条五爪金龙,周边环绕云纹,观之异常精美。
顷刻间,令牌闪耀出夺目光辉。
随后,黑暗中隐有雷霆轰鸣,金龙与祥云幻象浮现——在这阴森恐怖之地,显现出神圣威严之态,足以引发人心底对之顶礼膜拜的冲动。
见此情景,那些巨硕如鬼差般的恶灵在原地停滞一瞬,旋即转身离去,不敢在唐荟近旁逗留。
显然,那五爪金龙幻象令它们心生畏惧。
唐荟淡然一笑,继续前行。
这枚由皇帝亲赐的特使令牌,已在恐怖废墟庇佑他十五载——即使面对凶恶邪灵,亦能保他安然无恙。
“或许……我很快就能逃离这座凶宅了。”唐荟心中暗忖。
他期待那位才情出众的青衣少年能顺利通过接下来的两重试炼,让神秘的惊鸿笔重现废土。
如此,他十五年的隐忍将有所收获,所有的付出终将赢得丰厚回报。
…………
同一时刻。
陆氏废宅西北隅仆役区。
当顾旭完成最后一副对联时,大榆树上悬挂的灯笼悉数消失;被血红光晕笼罩的这片区域,瞬间恢复原貌。
顾旭意识到,自己已顺利通过惊鸿笔设置的第二道试炼。
“既已作诗、对联,下一个挑战或许会要求填词?亦或猜谜?”他心中暗自揣测。
一旁的楚凤歌神情恍惚。
他未曾料到,顾旭竟能如此轻松通过两关。
“怪不得司首大人坚持指定顾旭处理陆氏凶宅一事,”他思忖,“这玩弄文字的本领,恐怕连那些名震废土的文豪也未必能及。”
然而,顾旭越是出色,楚凤歌内心越发焦灼。
因为这意味着他迈向废土霸主的道路愈发艰难。
名器持有者往往具备跨阶对抗的实力。
若顾旭连过三关,成为惊鸿笔的新主人,再结合其超凡的修炼资质——或许不久后,楚凤歌就将不是其对手。
“倘若我也能拥有一件名器……”楚凤歌不禁长叹。
此时,他脑中闪过“夜潜大齐遗迹盗取泰阿剑碎片”、“单枪匹马闯入西部变异兽巢穴夺取神谕鼓残片”、“寻访襄阳陈氏遗民暂借圣言薄残篇”等一连串不切实际的设想。
…………
正当楚凤歌思绪纷飞之际,惊鸿笔的器灵——那位蓬头垢面的小女孩,又一次踏着遍地霜雪,出现在两人面前。
她抬头看向顾旭。
长发遮住她大半面容,令顾旭无法看清其表情。
“历经多年,你是第三个通过前两关之人,”小女孩以空灵冷漠的嗓音对顾旭说,“你的诗词造诣,较另两人更胜一筹。”
显然,另两人在第三关均告失败。
压轴的往往是重头戏。这第三关想必难度不低,我务必谨慎应对。
顾旭心中暗想。
随即他向小女孩询问:“能否告诉我第三关的提示?”
小女孩并未立即作答,亦未递给他新的花笺。
她俯身拾起一根枯枝,在冰封的地面上迅速勾勒出一朵雪花图案。
“此即线索,”她淡漠道,“我在终点等你。”
语毕,她转身离开废院,迅速融入无边黑暗。
楚凤歌盯着地上的雪花,眉头紧皱:“这丫头,总是故弄玄虚,总让人猜各种谜团,实在惹人厌烦。”
顾旭微笑回应:“楚大人,这次的谜题恐怕是最简单的。”
“最简单?”楚凤歌双眸微眯,明显对顾旭的话存疑,“她在地上画的是雪花。可如今整座废宅皆为冰雪覆盖。谁知道她口中的‘终点’究竟在哪。”
“既然惊鸿笔器灵给出此提示,这雪花图案或许并非指现实之雪,而是某个特定地点的象征,”顾旭解释,“而在整个陆氏废宅中,唯一与‘雪’相关之处,便是陆诗遥曾居的‘素雪苑’。”
“那我们速速前往,不宜再浪费时间。”
此刻,在解谜方面,楚凤歌已对顾旭的答案深信不疑,毫无保留地予以信任。
素雪苑坐落在陆氏废宅西区。
从东北端的仆役区前往此处,需穿越废宅大半区域,途经诸多倒塌的亭台、残破的楼阁与断垣的回廊。
幸运的是,顾旭拥有“过目不忘”的天资。
在研读陆氏旧宅相关文献时,他已将废墟平面图精准烙印于脑海,使得他能在宛如迷宫的废墟中自如辨别方向。
楚凤歌则懵懵懂懂地尾随其后,根本记不清转过多少弯,经过多少破口。
按照他的习性,只要有人领路,他便懒得记路。
时间悄然流逝。
天穹漆黑一片,星辰月华皆无。
顾旭边行进,边凭心跳与呼吸估算时间。
此刻废宅中静谧异常,无人迹亦无邪灵踪影。
但若他未能在一刻钟内抵达目的地,恐怕将遭遇楚凤歌所述的那些体型庞大、装扮鬼差的恶灵。
约摸十分钟过去,顾旭与楚凤歌抵达了“素雪苑”所在之处。
根据文献记载,顾旭忆起这“素雪苑”傍依冻湖,是一组由濒塌水榭、颓圮小亭、断裂曲廊及半毁石桥组成的建筑群。
往昔夏日,湖中荷叶繁茂,香气扑鼻;冬日则湖面结冰,雪覆断桥,呈现一片银白凋敝。
然而此刻,昔日景致早已荡然无存。
整个建筑群被血迹斑斑的寒霜覆盖。
顾旭脚边,时常可见冻结于冰霜中的白骨,触目惊心。
“我们已提前抵达目标,”顾旭心中默念,“接下去需深入这残破建筑,寻找‘惊鸿笔’的器灵。”
他取出怀中符箓,逐一查验,确认无一遗漏,便率先踏上九曲石桥,朝“素雪苑”迈进。
楚凤歌紧跟其后。
然而行不多步,顾旭心中升起一丝异样感。
他隐约听见耳边有微弱呼吸声,有冷气拂过发梢,仿佛有人与他并肩同行。
然而侧旁空无一人。
楚凤歌在他身后五步开外。
按照顾旭往常习惯,遇此诡异状况,通常会毫不犹豫掷出一叠驱鬼符。
然今日情形复杂得多。
为免打草惊蛇,顾旭决定不动声色,谨慎观察。
两人很快抵达桥尾。
素雪苑主体建筑一半悬于湖面,四面透窗,残余游廊环绕,门外散落破碎山石。
门楣上,一块摇摇欲坠的牌匾依稀可见“素雪冰心”四字,清丽却饱经风霜。
正在此时,顾旭脚下再次传来奇异感受——右脚仿佛被无形之物缠绕,无法再向前迈进一步。
低头看去,只见一具肢体残缺的躯体,面朝地瘫倒在雪中,已然失去双腿;躯干被冰凌刺穿,颈项还套着一条冰霜凝成的锁链。
他伸出枯瘦如骨的手,紧抓顾旭脚踝,口中低语:“救我……救我……”
顾旭不予理睬。
他轻轻抬脚,轻易摆脱束缚,继而前行。
随后,顾旭与楚凤歌终于踏上台阶,来到“素雪苑”主体建筑的门前。
顾旭注意到,此门已被寒冰锁链牢牢封锁。
“我们该如何进入?”他思索着,同时伸出手,尝试敲门。
手触门扉刹那,寒冰锁链骤然消融,化作冰冷雪水,沿台阶潺潺流下。
随即,大门发出“嘎吱”声响,缓缓开启。
屋内昏暗无光,一切难以分辨。
就在顾旭试图以真元微光照亮视线之际,那凄婉洞箫声再度响起。
笛声深邃哀愁,犹如泪水汇聚成的小溪,在黑夜中孤独流淌。
顾旭微微眯眼。
此刻,他清晰感知到,笛声源头与自己近在咫尺。
好似正从这建筑内部传出……
…………
数分钟前,唐荟同样凭借手中的“特使令牌”,安然无恙地抵达了西北角楼的避难所。
这座角楼被一道金色光幕笼罩。
周遭冰雪、寒风、黑暗,皆无法侵入其中。
时有身形庞大、面目恐怖的邪灵从角楼附近经过。
然而,一旦它们察觉到那熠熠生辉的角楼,便会立刻转向远离,避之不及。
唐荟穿透光幕,推开残破大门,径直步入角楼之内。
“唐大人,您回来了!”众人围拢过来,热切地向他问候。
这群人中,既有当年随他抄家的部属,也有后来试图破解谜团、却在试炼中失败的驱魔司修士。
他们为躲避邪灵追击与严寒侵袭,纷纷聚集于西北角楼的避难所。
唐荟作为避难所的创建者,在这群人中享有极高威望。
大家视他为救世恩人,对其勤俭谦逊的君子风范深感敬佩。
只见唐荟面带无可挑剔的微笑,毫无架子地与众人寒暄关切。
“我想,或许不久之后,我们便能脱离这座恐怖废墟。”他看似随意的话语,却抛出一个令人震撼的重大消息。
“离开这里?”众人瞠目结舌,“唐大人,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们认为我会拿这样的大事开玩笑吗?”唐荟的笑容亲切而自信,仿佛有种令人自然而然信服的力量。
此时,洞箫声忽然飘荡开来。
音符如女子悲泣,自黑暗中传来。
在场众人久居陆氏废宅,皆知这是废墟场景即将变化的预兆。
“我有些疲惫,先上去休息。”唐荟对众人道别。
随后,他踏上楼梯,朝楼顶走去。
由于唐荟在避难所中的地位与威望最高,楼顶有一间专属的简陋居室。
屋内所有物品井然有序,纤尘不染,透出一丝强迫症般的严谨。
唐荟深吸一口气,缓步坐在一把老旧木椅上。
现在,他的计划已步入关键阶段,不容有任何闪失。
正在此刻,他忽见对面墙壁上一只蜘蛛正在织网。
一股烦躁情绪瞬间在他胸中翻涌。
他挥手一挥。
蜘蛛瞬间落入他的掌心。
“有没有人告诉你,擅自闯入他人房间是非常无礼的?”他对蜘蛛质问。
蜘蛛在他手中无力挣扎。
“现在认识到错误,已经晚了,”唐荟冷笑,“犯错就要受到惩罚。”
他一边说着,一边依次扯下蜘蛛的八条腿,最后将其生生捏碎。
当洞箫声回荡之际,废墟中的黑暗与寒风同时消散。
血渍混杂的寒霜悉数融化。
窗户、墙壁、通道、家具……一切恢复了原有的形态。
顾旭抬首望去,只见遮蔽天空的阴霾已然褪去,显露出遥远的星空和灿烂的星河。
借助苍白的星光,顾旭大致看清了“素雪苑”室内的布置。
窗边置有书案,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用品,壁龛间的书架上则堆满古旧典籍。
窗帘垂挂着淡绿色薄纱。
透过薄纱,可以隐约窥见冻湖与曲折石桥。
没有华丽装饰,唯有书香朴素、宁静雅致。
“果然是‘素雪仙子’的居所,”顾旭心中评价,“若是正值荷花盛开的夏季,此处想必犹如人间仙境。”
然而在这屋内,他并未发现“惊鸿笔”器灵的踪影。
“那个女孩曾说会在终点等候我们,”顾旭暗忖,“莫非我们需要满足某种条件,她才会出现?
“亦或,藏于此室的并非器灵,而是‘惊鸿笔’本体?”
他脑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随后他步入屋内,开始搜寻线索。
他的视线首先聚焦在墙壁上一幅细腻工笔画上——画中是一位衣着简朴、笑容温婉的女子。
由于顾旭已将所有关于废土陆氏的资料熟记于心,他轻易认出,此女子正是陆桓的侍妾、陆诗遥的生母。
顾旭记得资料提及,陆诗遥在母亲离世后,始终沉默寡言、郁郁寡欢;而在这屋子里,她将母亲的肖像置于如此显眼之地。
“看来这位陆氏遗孤与母亲感情至深啊!”
接着,顾旭移步至木质书桌旁。
桌面满是尘埃,其上铺着一张泛黄宣纸,以秀逸的簪花小楷书写着半首《清平乐》。
其内容如下:
“寒雨初歇,黄花碎满径。
“芳华落幕暮色里,难觅旧时绮丽。”
只有上半阕,下半阕缺失。
而且末尾几字笔法略显匆忙——似乎作者在书写过程中,被外力强行中断。
当顾旭诵完这半首《清平乐》时,感受到一股悲凉气息扑面而来,似乎目睹了废土陆氏倾覆时的景象。
若说“悲剧”便是将美好撕裂示人,那么这半首词无疑符合悲剧美感,也契合陆诗遥“忧郁的婉约派诗人”形象。
“‘惊鸿笔’器灵设下的第三重试炼,或许是要我补全这首词?”顾旭微微眯眼揣测,“按照那支笔的文艺气质,的确可能提出此类要求。”
只是,顾旭虽脑中存储无数佳句,但补足他人之作,对他而言颇具挑战。
“简直是为难文抄公。”他心中嘀咕。
…………
顾旭并未急于填词。
他决定静心探索,收集更多线索。
于是,他小心翼翼拉开书桌抽屉,发现里面零散放置着众多颜色各异的信笺,上面均以娟秀字迹书写。
他随手抽出一张信笺,细读其上内容。
只见其上写道:
“兴德三十九年二月初八。天色阴郁,细雨绵绵。我在院门边的灌木丛中发现一只受伤小猫,腿瘸一拐,喵喵哀鸣,仿佛在哭泣。想来它定是痛楚不堪。
“我前往家族药房取来草药与纱布,为其包扎伤口。小猫起初极为抗拒,不停挣扎,但在我梳理好它的毛发后,它逐渐安静下来。但愿它的伤势早日康复!
“然而,当晚我私自取药之事被周姨娘发现,遭到严厉训斥,且晚饭也不得享用。此刻腹中饥饿难耐,唉,早知如此,午餐时就该悄悄藏些食物在屋内。”
……
顾旭记得,陆诗遥亡于天行八年,终年十八岁——据此推算,兴德三十九年时,她仅是九岁的稚童。
那时她刚刚失去母亲,正处于废墟生活中最为艰难的时期。
顾旭轻轻一叹,又从抽屉取出另一张信笺。
……
“天行元年四月十八。在这废土世界中,与人交际实乃一件极其恐怖之事。
“由于我天生记不清人脸,往往要耗费很长时间才能将人面与名字对应,故而时常因此出糗,遭长辈呵斥。
“今日,父亲的两位同僚来访废墟。我误将吏部尚书邹大人当作户部侍郎卫大人,惹得父亲十分不满。
“此外,邹大人临行时赠我一盒点心,我欣然接受。毕竟我素来喜爱甜食。
“然而,父亲却说我‘不懂事’,要求我反复推辞,方合乎交际礼仪。
“唉,人与人之间为何要这般复杂?简单直接岂不更好?”
……
看完这张信笺的内容,顾旭心中暗想:原以为这位陆小姐是位清高傲骨的才女,未料她不仅患有社交恐惧症,还是个脸盲。
他接着从抽屉拿出第三张信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