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承眉毛一皱，忍耐度肉眼可见的下降，“你说什么？”
谢姝却心平气和，装作看不见他的杀意，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愿意。”
随后，又补了一句。
“我不愿意等你。”
空气中静了一瞬。
“你……”
卫承后知后觉的开口，嗓音却已经沙哑。
谢姝不等他把全部的话说完，抬手摘下了面纱。
卫承的目光在她摘掉面纱的一刹那完全变了，他的瞳孔微震，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的唇有些颤抖，“是你……”
他往前疾走了几步，却终究在距离谢姝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好像是想要伸出手触碰一下谢姝的衣角，却只抬到一半就收了回来。
“为何不愿？”
他看着她，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笑意中有苦涩，有思念，有欣喜还有痛意。
“此生还未完，下一世太久了。”
卫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终究察觉出了不对。
“……什么？”
闹了半天，他还以为自己是活见了鬼。
谢姝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她轻轻提气，一掌拍在了卫承肩上。
鬼总不可能还会武功，能出手打人吧？
她本以为他会躲开，或者再不济，原地不动被她打一掌，反正她控制了力道，对他来说不关痛痒。
谁知道他居然被她推了个趔趄。
谢姝吃了一惊，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里有些后悔，难道刚刚自己真的出手太重。
卫承的面色好看的很。
他不敢置信的先是看了看自己的肩，又看了看谢姝。
谢姝面带歉意，连忙上前查看，有可能是卫承受了伤，正好被自己拍在了患处。
她刚靠近，手腕就被死死的拉住。
“谢姝？”
他的语气淡淡的，谢姝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可能。”
他死死的盯着她，片刻后开口，声音微微颤抖。
“我亲眼看着你被一箭穿心。”
“我抓着齐悦一次又一次的确认，抢了你的尸体扣在侯府，守了你五天五夜，直到看着你长出尸斑。”
他语速极快，死死的盯着谢姝的眼睛，他的手心像是藏着火，紧紧的箍着谢姝的手腕，她感觉几乎要被烫伤。
“你是如何能够好好站在这里的。”
卫承的面色看上去似乎是确认过后的平静，然而谢姝却从他的话里听出来深深的恐惧和……委屈。
“我……”
她刚想要开口解释，却被卫承一把拉到怀中。
“算了，活着就好。”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他便急忙打断了谢姝，梦呓一般的轻轻在她耳边念叨，“活着就好，什么都不重要，活着就好。”
他抱的死紧，似乎想用这种痛感证明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幻觉，又怕一松开，怀里的人又消失不见。
谢姝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情，然而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卫侯爷，你这又是何苦？”
谢姝看不见卫承的表情，她的头被迫压在他的胸前，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绣成麒麟的金线的粗糙在脸颊上蹭过，也可以听到那衣衫下面急促却又有力的心跳。
奇怪的是，明明她知道自己是活着的，但卫承的那份心跳，却让她突如其来的认识到，原来自己真的是还活着。
她不禁弯起了嘴角。
“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么？”
头上传来轻轻一问，细细品来却是肯定的语气。
“是。”
在这个问题上，谢姝并不打算装傻，她拍了拍卫承的背，想要挣脱开他的怀抱，好好的说话。
可她刚刚使了些力，却被卫承以更大的力道镇压了回去。
这个人死箍着她不放，却又调整了姿势不会让她呼吸不顺，可一旦发现她要挣脱，便不依不饶的仗着力气的优势压制了谢姝，活像一个耍赖的孩子。
谢姝哭笑不得，又拿他没办法，只能又拍了拍他的背，说道：“卫侯爷，我想我们应该换一个可以好好讲话的地方，不要留在这里打扰我兄长的安宁比较好。”
听到了这句话，卫承才不情不愿的放松了力道，谢姝离开他怀抱的时候眼尖的发现卫承纤长的眼睫有些湿润。
他……哭了？
她诧异的抬头想仔细看看，却被卫承别过脸去一把拉走。
“跟我回侯府。”
帝京西的昭平侯府的房檐上，蹲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一头短发比较扎眼的对另外一个扬了扬下巴，示意站在不远处的那个抱着剑的男人。
“我不去。”越十一摇了摇头，“你都劝不好，我怎么劝？”
云十七难得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无，“我嘴笨。”
“谢大人的死对展锋打击太大，给他时间吧。”越十一叹了口气，“早上侯爷很早就出府了，没有带任何人，可能是去看谢大人了。”
沉默了半天，云十七才开口道：“谢大人是个难得的好人。”
“看得出来。”越十一突然耳朵一动，“侯爷回来了。”
他的话音落了一会儿，哒哒的马蹄声就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两人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准备迎接侯爷回府，却在看到来人时吓的差点崴了脚——
侯爷的确是骑着马回来的，和早上一样。
只是马背上，侯爷的怀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
越十一和云十七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难以置信。
这匹马可是侯爷的专属座骑，平时别人碰都碰不得，怎么今日还多载了一个人，还是个女人？
难道侯爷不是去祭奠谢正卿么？
卫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想要转身伸手牵马上到女子下来，那个女子却熟练的一翻身，利落的落在卫承身旁。
她看到卫承伸出的手倒是微微愣了一下，仿佛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露在外面的眉眼似乎有些尴尬。
卫承看到她的表情反而笑了。
他笑了，越十一和云十七更诧异了。
“走吧。”
卫承带着她走进了府里，路过二人时，女子微微点头致意。
看清了这个女子的眉眼，两人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这么像……
谢灵毓谢大人！
转过影壁的时候，卫承谢姝两人和展锋打了个照面。
展锋穿着麒麟卫的常服，抱着剑站在长廊，看见了卫承面色不变，恭敬的行了个礼。
对展锋，谢姝心里是有愧疚的。
展锋信任她，尊敬她，为了跟着她报恩自愿离开麒麟卫，而她，对他隐瞒身份，隐瞒假死真相，虽然是无奈之举，但谢姝心里却清清楚楚的明白，人的真心不是用来被糟蹋的。
她想跟展锋说抱歉，可又觉得这句话太轻了，根本无法弥补她对他造成的伤害。
她想跟展锋说谢谢，可又觉得这句话太重了，他们之间不需要这样生疏的话语。
他一直低着头，似乎根本不在意为何卫侯爷一反常态在这个时候带个女人回府。
暗卫不能有感情，可他眼中的曾经给他新生的英雄已经死了。
谢姝已经走出了几步，突然不知道为何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展锋的目光。
世界安静了一瞬。
她弯了眼睛，深深的看了展锋一眼。
她想说的所有的话，所有抱歉的，感谢的，以及无法用言语表述的，都在这一眼中。
展锋手里的剑‘咣当’一声砸到了地上，他却彷佛没有意识到，只是呆呆的愣在原地，直到两人消失在后院。
他突然惊醒，连剑都不顾得上捡，径直就要追上去，却被一左一右拦了下来。
“你疯了！”
越十一一把架住展锋的胳膊，拧着眉头低声说道：“你看清楚，那个不是谢大人！”
“不，那就是大人。”展锋一把推开越十一。
“那是个女人！”
展锋的身型停滞了一下。
“应该是玄九说过的长歌县主，大人的亲妹妹。”越十一拍了拍展锋的肩，“你看开一点。十七，你来劝劝。”
云十七攥紧了展锋的胳膊，眼神却有点飘忽，想说什么却终究忍了下来。
展锋的眼神黯了一瞬，他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又猛地睁开。
“不对，那就是大人，我不会看错。”
“你若想求证也要等侯爷他们出来，不要轻举妄动。”越十一看此情景，只能顺着他的话劝道。
没想到展锋反而掉头往反方向走，捡起了地上的剑，便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云十七愣了一下，连忙追了上去，留越十一在原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卫侯爷的卧房内，谢姝正坐在矮榻上，接过了卫侯爷亲手侍奉的茶。
这个房间好像一点都没变，上次卫承在这里戏弄她让她束发，那时她还猜不透，如今想来，恐怕那时的卫承就已经对她起了心思了。
“你不打算瞒着展锋了？”
卫承开口的第一句话倒是出乎了谢姝的意料，她只是看了展锋一眼，就被卫承看穿心思了。
在这一点上，卫承的确是‘善解人意’。
“我对他有愧，不应该瞒着。”
对面的人听到这句话，举着茶杯的手顿了一顿，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
“那你对我就没有愧疚？”
说实话，这个问题谢姝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卫承这冷不丁的一问，竟是把她问住了。
是啊，她为何从来没有想过她是否有愧于眼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