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对卫承没有别的心思,她愿意嫁给卫承。原因很简单,卫承这样一个心思复杂的人,难以保证他对自己的情意可以维系到哪一天,若是真的到了厌倦的那天,谢姝心里也不会觉得失望,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可若是她对卫承起了别的心思,那她不敢嫁给卫承。
她怕看到他与别人携手恩爱的样子,怕自己成了一个放不下割不掉的怨妇,如果她不能挽回卫承的心,那以后的日子她又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呢?
她不喜欢做自己掌控不了的决定,尤其是自己的事。
人心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她尚且不能保证自己的,又何谈相信别人的。
可是,她到底喜不喜欢他呢?
她不知道,脑中一幅幅闪过的都是两人之前相处的画面,定格在了城楼一别上,那一日她的确为卫承的风采气度所折服,但却在心里默默掐灭了那点还未燃起的火苗。如今她的身份变了,心态也变了,可是在经历过这样的事之后,她的内心似乎很抗拒回答这个问题,可为什么抗拒,她自己更不清楚。
就这样翻来覆去的纠结,谢姝再次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坐了起来,准备洗漱一番,踏着尚早的天色出一趟门。
谢家祖坟选在离京不远的一座小丘上,谢姝带着面纱静静的靠在一座墓前的石碑上。
其实所谓的谢家祖坟是假的,她爹是孤儿,从小就被高人收养,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爹妈是谁,又来自哪里,只是跟着师傅姓了谢,谢姝的娘又秘密葬在了大报恩寺,所以这里真正葬着的只有谢旻一个人。
之所以当初坚持要下葬到这‘谢家祖坟’也是为了韩晏秘密的把她挖出去方便,如今里面安葬的,是她从皇陵里背出来的哥哥的尸骨。
想起了皇陵,谢姝的眸色又是一暗。
那座陵墓如今应该是空了吧。
她又想起了李渲,如今他虽然被困在深宫中,但想必是可以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没有政事烦心,每日诗词歌赋,倒也比之前快活许多。
谢姝将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看向眼前的墓碑。
勇毅伯先大理寺卿谢旻之墓。
在地下皇陵里寂寞的沉睡了五年,如今到了这,孤孤单单的又是哥哥一个人了。
虽说爹有想要将母亲迁葬至此,将这块墓地变成真正的谢家祖坟,可在那之前,她都得多过来陪陪哥哥。
她站起来身,沿着墓巡视了一圈,这座墓封土累的很高很厚,韩晏事后还跟她抱怨,把她挖出来花了好几个时辰。
谢姝站到了墓后,发现后面的土还是能看到一些当时翻过的痕迹,还有一些颗粒比较大的石头残留,为了防止别人起疑,更为了美观,谢姝蹲了下来,慢慢的用手一个一个将那些石块挑出去。
没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一个脚步声慢慢的向这边走来。
她身型一僵,只觉得这个脚步声非常的熟稔,却想不起来是谁,一思一想间,那人已经站在了墓前,她贸贸然出去恐怕在尚且未大亮的天色中吓到那人,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在墓后躲着,反正这墓够大,她不出声也不会被发现,等到来人离去,她在出来。
只是谢姝猜不到,这个时候会来拜祭的熟人是谁呢?
她等啊等,猜啊猜,可是来人就是不出声,连衣襟都不曾擦动一下。
就在谢姝的耐心要被耗光之际,来人终于动了。
有衣衫细细嗦嗦的声音传入到谢姝的耳朵,随后那人开口。
“听说这把玉梳是你极其喜爱之物。”
是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与谢姝之前所熟悉的似乎有所不同,低沉之余多了一丝难掩的疲惫和苍凉。
是卫承。
卫承年纪尚轻,平时的话里话外总是明里暗里的讥讽,因此语调也比较明快一些,带着少年之气,如今听来,倒是更像一个男人,饱经沧桑的男人。
谢姝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前来祭拜的竟然是卫承,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唯恐这个武功高强的人发现她。
至于那把玉梳,正如卫承所说的确是她心爱之物,之前她给了真真后就没有再要回,毕竟也是要去过去做个了断,御赐给谢旻之物,不要也罢,只是没想到居然在卫承的手中。
她正疑惑着,却听到卫承的一声轻笑。
“我有许多话想要对你说,可是碍于你的身份,我一再的告诫自己,不急,可以等,直到苏唐行刺的事情发生。”
他的声音里满是浓浓的悔恨,谢姝听着也攥紧了手指。
“圣上早就知道不妙,部署好一切之后,暗中命我回北疆调兵,那时我很开心,从来没有过的开心,我相信陛下,相信我的麒麟卫,更信我自己,一切叛乱等我回来必定结束,而那时我和你之间便不会再有如此远的距离。”
“在北疆的时候,我满怀欣喜的盘算着,等一切结束之后如何让你摆脱现在的身份,正大光明的嫁到侯府,成为昭平侯府的女主人,期盼着我们的再次相见。”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们再见之时,是更为遥远的距离,是跨越不了的阴阳相隔。”
他重重的的吸了一口气,半天都没有下文。
躲在墓后的谢姝垂下了眼眸,静静地等他把埋在心里的话说完。
“我卫凌均一生自负,从不言悔,可我有悔,我错估了自己在帝京的布置,让你被人步步紧逼,我低估了你,我怎么都不会想到,我找寻了那么久的诏书,最后却落到你的手里,如果我当时知晓,我一定会把你远远的送离京城,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一切都晚了,我想告诉你许多事情,可惜你再也听不到了。”
谢姝突然很想站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还活着,只因为他话语中的痛让她的心也一起跟着揪起来疼,他不该受此折磨。
理智却死死的困住了她的脚,一步都不能动。
“这把玉梳,根本不是什么御赐之物,是我让礼部的官员混到里面送给你的,是我想送给你的,相思之意。”
谢姝的睫毛猛的一颤。
“我只是知道,若是你知道此物是我送的,就算收了,恐怕也不会喜爱。”
他判若两人的小心翼翼让谢姝几乎无法喘息,只能闭上眼睛稳住心神。
还好,他没有再说什么,谢旻的墓前又恢复了安静。
时间久到谢姝以为他已经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时候离开了,却突然听到他开口。
“我昨日差人去问了你的生辰八字,你爹没有告诉我。”
“我的确是有些心急了,只是家中的祠堂已经建好了,那个道士说只要拿到你的生辰八字,和我的放在一起,每日在祠堂做法,下一世我们便可以做夫妻了。”
谢姝的心头巨震,原来他要生辰八字是为了这个。
“若是你还在一定会笑我,原来卫侯爷也会信这些鬼神。”
他轻笑了一声,似乎可以想象出那人说这句话时的模样。
“我儿时便遇到过这个道士,他说我一辈子荣华富贵,功成名就,奈何是杀破狼的命格,一辈子不能得偿所爱。”
“我当时不以为意,更是嗤之以鼻,觉得自己只要足够强大,没有什么事得不到的,何况我志在功名,根本也不屑谈什么感情。”
“卫凌均从来不信鬼神,可是,如今你躺在这里,让我不得不信。”
“我派出去的人天南海北,终于找到了这个道士,把他带回了侯府,我答应了他所提出的一切条件,只是希望下一世我们还有再见的可能。”
“谢姝,你愿意等我么?”
他的语气轻柔,仿佛是怕惊醒了墓中沉睡的人。
谢姝受不了他话中深藏的乞求,终究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谁。”
他的声音满是杀意,森然的可怕。仿佛上一刻的柔情是梦中泡影。
谢姝站起身来,慢慢的从墓的后边绕了出来。
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卫承的眼睛一亮,仿佛有两团火在他的眼中慢慢的点燃,他几乎启唇叫出那个名字,却怔忪了一瞬后,目光冷了下来。
“你为何要在这里偷听。”
谢姝一愣,随即了然。
他把她当作了真真。
“就算你将顶着她的名字嫁进侯府,你也不要以为,本侯爷不会杀你。”
他看着她,那双上挑的眼睛里全是阴郁冷意。
谢姝打量着卫承。
上次在宫中‘临死’前只是匆匆掠过他一眼,如今来看,他苍白了许多,人也消瘦了,本来就深刻的眉眼更加的锋利,唇紧紧的抿着,之前那总是微微上扬着的讥笑也不见了。
他还是穿着带麒麟纹路的黑色常服,发上束着的是那日戏谑她时,她随手挑选的银冠。
他手上拿着是那枚玉梳,阴沉沉的盯着她,那双眼睛如同暗夜中的汪洋,让人觉得危险。
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挺拔,一如既往的……好看。
“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