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日头西沉。
真真咬着手指,坐在谢府的灵堂后面焦急的等待着,她担心赵宛如没有办法成功的将谢姝带回来,若是带不回来,麻烦可就大了。
正在担心的时候,听到了门外有些响动。
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跑了出去,看见了赵宛如先行从影壁转了进来。
她给了真真一个放心的眼神。
真真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还没来的及说点什么,就见影壁后跟着进来一个人,黑衣高冠,怀中抱着的正是谢姝。
这个人真真见过,那日在芙蓉面点她的,后来听小厮说才知道是位高权重的昭平侯。
只是当时的昭平侯高傲又清贵,总是挂着阴晴不定的玩味笑容,可今日看起来却死气沉沉,很是狼狈。
真真看着昭平侯一言不发,径直的从她们身边走过,将谢姝轻柔的放进了灵堂中的棺材里,还小心翼翼的整理了一下她的衣服。
他的眼神悲痛,伸出手来恋恋不舍的轻轻拂过谢姝的脸,终究是逼着自己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他闭着眼,静了片刻,仿佛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真真看的心里一阵酸涩。
她出身欢场,见过世间无数的虚假情意和负心男子,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位极人臣的年轻王侯如此情深。
“后日我便不来了,好好的……送她走吧。”
他这句话断了几处,说完之后便决然的准备离去。
“卫侯爷。”
真真咬了咬嘴唇,叫住了他。
卫承这才注意到她,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是你。”
真真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
卫承一看到那件东西,眼神就变了。
真真没有注意到,她不敢看卫承的眼睛,开口说道,“卫侯爷,这件东西是谢大人的珍视之物,大人说是御赐的,全府上下都认得这把玉梳,当时谢大人为了救我与我互换身份,把这个东西暂时给了我,让我凭此信物躲进谢府求得庇护。”
她一口气说完,将玉梳递给了卫承,“大人很喜欢这个,每日都随身携带,真真自作主张,侯爷不妨拿去,权当做个念想。”
卫承接过那把玉梳,轻轻的摩挲,指间忍不住的颤抖。
“多谢,请你……好好做好长歌县主,不要坏了她的名声。”
大理寺卿谢旻的葬仪十分的隆重,出殡的那日天宁帝本想亲自前来,却因为过于悲痛导致了身体有恙,由淳英公主代为前来,还向谢家表达了歉意,又罢了早朝,让百官前来祭拜。
如此的殊荣,谢旻是立朝以来的头一份。
谢家的祖坟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官员,新任的诰命夫人牵着未来的勇毅伯站在最前列,诰命夫人一身缟素也掩盖不了容颜艳丽,而她身边的小伯爷一张小脸和谢旻十分相似,表情却十分坚毅,强忍着眼泪,看的人不禁唏嘘。
听说皇帝的本意是想让谢旻以功臣之名陪葬皇陵,却被这位诰命夫人婉拒了,皇上不愿意拂了谢家遗孀的意愿,反而多加了些赏赐。
封墓的时候大理寺的官员哭成了一片,就连淳英公主也忍不住垂泪,所有该来不该来的都出席了,唯独少了一个人。
昭平侯卫承。
谢大人生前和昭平侯的关系就有不少传言,有人说两人形同水火,若是一个人死了,另一个做梦都要笑醒,还有人说两人是难得年纪相仿又位高权重的知己,谢大人离开对卫侯爷的打击很大,还有一些更为荒唐的,则是说卫侯爷是断袖,看上了大理寺卿谢旻的容貌,这才对他额外看重。
不过如今人已经去了,再多的猜测也毫无意义。
世间少了谢旻,与他人而言不过是一段时间的唏嘘,每个人的日子还要回到原来的轨道,而谢旻,在他们的生命里只是一个过。
小半个月后。
宫中一切都恢复了常态,所有人都开始渐渐遗忘那次险些颠覆朝廷的政变,每日有条不紊的上朝下朝,而大理寺卿的空缺由和前任正卿关系甚好的刑部侍郎韩晏补上,不仅宽慰了已故之人的心,也提拔了年轻才干,巩固了朝廷,一举两得。
昭平侯休息了几日便归朝了,众臣都在猜测他应该是在平乱之中受了些伤,归朝之时脸色仍是消瘦苍白,不过却不像以前一般出言讥讽,好像安静沉稳了许多。
百官喜闻乐见,赶紧享受起昭平侯这段反常的日子,等他恢复回来,又不知道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前大理寺卿身殒救主的事情在坊间传的个沸沸扬扬,还有依此衍生的说书人口中传奇,唱戏的画本,俨然成为了帝京时下最流行的话题,赚足了帝京百姓的眼泪,而谢府的门前更是络绎不绝,除了各怀心思前来登门的大小官员,还有平时和谢旻熟稔的或是听了故事心怀敬佩前来送些温暖的百姓。
这一天,新上任的大理寺卿韩晏在谢府门前转悠了三圈,才有小厮前来迎门。
“韩大人,劳您久等了。”
韩晏看了看门口停的几辆轿子马车,又探头看了看谢府里面,挑了挑眉小声道,“又来?”
小厮苦笑了一下,朝韩晏行了个礼,“大人这边请,县主让我带您到后堂。”
韩晏跟着小厮穿花拂柳,一路从小路抄道后堂,小厮推开门,就看见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坐在榻上,安安静静的看向韩晏。
“我一共才来了不到三次,怎么次次都能看见这个成尚书?”
韩晏完全不气,一屁股坐到了女子对面抱怨道。
“他想和谢家订亲。”女子的眼睛弯了弯。
“他是不是疯了?”韩晏瞪大了眼睛,“这孝期还没过呢,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些。”
“他们哪里管这些啊,不过是看着县主的名号,谢家的前途,想要抢在别人前面而已。”
“哎,你的身子怎么样,完全恢复了没有?”韩晏关心道,“我每次来都很小心,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带药过来,唯恐让那个狐狸一样的昭平侯看出来什么端倪。”
“你放心,有嫂嫂在呢,快恢复了。”
“都过了快半个月了,我的这个心啊还是没缓过来,还好没人检查那支箭,还好我捡走的够快,不然一准儿现场露馅儿!”韩晏翻了翻白眼,“哎我说谢姝,你是不是还欠我点好处费?”
“我的位置不是已经被你坐了么?”女子笑了笑,取下了脸上的面纱,正是谢姝。
“哎哟你以为我想做啊,你说说,血包是我给你准备的吧?箭头是我特制的吧?假死药是齐悦给你的吧?齐悦是我安排的吧?啧啧啧,你算算,你也就是演演戏,幕后英雄都是我!”
听着韩晏半真半假的抱怨,谢姝的眼神一闪,想起来万分凶险的那天。
她与韩晏早早就计划了想要假死脱身,假死药,伤口,血包,莲花箭头这些从计划那天开始,韩晏就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了,难的是如何给谢旻留下一个好名声,给谢家留一个好出路。正巧那日淑太妃前去逼要玺印,她和韩晏两人便混在了黑甲军中,还拿了淳英公主,而后来韩晏的人在混乱中射出了那支莲花箭头的箭,扎破了她胸口的血包,她早在心口贴了特制假伤口,又提前服了假死药,而齐悦又赶来给她做了伪证,如此精细又复杂的局,就这么天时地利人和的完成了。
不只是韩晏后怕,她也后怕,但凡哪一个环节出了一点披露,她都很有可能面临很大危险。
不过,韩晏虽然话密了些,却向来是个靠得住的人,此番能够顺利,一大半的功劳要归功于他。
大功臣还兀自在喋喋不休,“还好,卫侯爷是把齐悦带到了侯府,齐悦这人不错,精得很,还知道给你做出点假的尸斑来,这下也不由得昭平侯不信了。”
有件事谢姝好奇很久了,“齐悦怎么是你的人?”
“你说错了,他不是我的人。”
谢姝吃了一惊,“那为什么会帮着我们瞒天过海?”
“他是帮你。”
“帮我?”
“也是巧了,那日我们研究了计划,我想着你身份需要掩藏,的确需要一个太医院的人帮我们,那个时候我的探子发现齐悦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韩晏打了个响指,“于是我便调查了他,跟他谈谈了谈,确保无误后让他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
“他知道我是谢姝了?”谢姝咽了口口水,喃喃问道。
“是啊!”韩晏不怀好意的笑道,“他对你有意,自然愿意帮你。”
谢姝捂住了脸颊,“他告诉你的?”
“呦,看来你早都知道了嘛。”韩晏嘿嘿一笑,“行啊你,桃花开满树啊,看看我们英俊潇洒的卫侯爷,不也拜倒在了你的绛紫官服之下!”
提起卫承,她的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我这男人扮的也是失败,怎么觉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醒来之后,赵宛如把她假死之后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包括卫承扣了她“尸首”一事,谢姝仔细的想了想,看来卫承早就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难怪对她的态度会如此暧昧。
“我不是就不知道么!”韩晏气鼓鼓的瞥了她一眼。
“最近昭平侯府可还如常?”
韩晏挠了挠下巴,思考了一下,“说是正常吧也正常,昭平侯每日都上朝,不过话少了些,可又不太正常,他们侯府最近感觉上蹿下跳的,劳师动众。”
“怎么说?”谢姝倒是起了好奇。
“前几日麒麟卫出动了不少,好像在找什么人,最近听说是找到了,又在府里不知道修什么东西,采买啊工匠啊什么的,进进出出。”
谢姝想了想,也是搞不懂卫承想要做什么。赵宛如和真真告诉她,卫承对她情深意重,她假死对他打击很大,她心里对他总有些许愧疚,可如今又是在搞哪一出?
“可以啊,你都能盯侯府的梢了。”谢姝打趣了一句。
“多可夸奖啊,我还在朝廷里做事,总要有自己的党羽嘛,如今你也算功成身退了,日后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