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的确证明了在场之人的猜测,王御史长叹了一口气,恭敬的拜了三拜,便站到了一旁凝视着那口黑色棺材,神情有些恍惚。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长歌县主抬头谨慎的看了看,这才转身进了后堂。

    后堂坐了一个一身素衣的女子,眼睛微肿,神情却十分肃穆。

    “宛如姐姐,刚刚可吓死我了!”

    赵宛如坐在椅子上,看了长歌县主一眼,安慰道,“真真别怕,你做的很好,他们不敢乱来的。”

    真真不安的绞着手上的绢帕,”我好担心他们认出我来……”

    “你放心,大人说过,没人见过真正的谢姝。”

    “明天就是出殡的日子了,可大人还在侯爷手中,宛如姐姐,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赵宛如皱了皱眉,“韩侍郎有传信来么?”

    “有。”真真点了点头,“他派人捎了个口信儿,说是齐太医如今也在侯府,另外大人的家人明日也该到了。”

    赵宛如点了点头,“按照计划来,如今看来,我得去一趟侯府了。”

    春日的日头还不是很晒,但站的久了还是会让人生出一丝热气来。

    向来静谧的昭平侯府的后院难得站了十来个人,皆穿着暗红色的统一常服,衣衫的下摆处用银线绣成的麒麟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所有人的面色都十分凝重,都望着那个门窗紧闭的屋子,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人说话,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

    “玄九,再取些冰来。”

    屋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嘶哑,毫无平日的飞扬意气。

    为首的麒麟卫眼神一暗,迟疑了片刻,却还是听从了命令离开了。

    一旁的展锋脚步动了动,却被云十七拉住。

    云十七对着他摇了摇头。

    展锋面色阴沉,挣脱开了云十七的手,几步走到了房门前,半跪了下来。

    “侯爷,已经五天了,把大人还给谢家,入土为安吧。”

    房间里面依旧没有声音。

    “侯爷,我的命是大人救的,我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尊敬谢大人,我的痛苦一点都不比任何人少,可是我不能看着谢大人死了也不得安宁。”

    “滚!”

    一声暴怒夹杂着浓烈杀意的怒喝从门缝里透了出来,似乎是那个死字刺激到了他。

    “侯爷!”

    展锋双膝跪地,一个头重重的的磕在了门口,不肯起来。

    云十七上前跪在了展锋身旁。

    “侯爷,您几日未曾进食了,若是谢正卿在世,也必定不想看到侯爷如今的模样。”

    禹七一言不发,却也跪了下来。

    其余人见了这般场景,纷纷效仿,跪满了半个院子。

    “都滚。”

    悲痛却又有些疲惫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却没有人动。

    越十一踏进院子时就是这幅场景。

    他心里一叹,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

    “侯爷,赵姑娘求见侯爷。”

    屋里再次安静。

    他想起了侯爷之前吩咐的谁也不见的命令,却还是硬着头皮接了一句。

    “是赵延年赵大人的孙女,她说有关于谢大人的重要事情要告知侯爷。”

    片刻后,屋里才穿来了答复。

    “让她进来吧。”

    听到这句话,在场所有人的眼中都有一丝欣慰和期盼,都向越十一投去了目光。

    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越十一哪里看不懂他们的意思,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赵宛如跟着越十一走进了她从未进入过的侯府,想起了坊间对昭平侯的各种传说。

    她从小就没了爹娘,尽管有祖父照顾,却不得不养成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谢姝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她和侯爷之间的任何事,不过单凭如今卫侯爷的行事态度,赵宛如也是猜得到七八的。

    坊间都说卫侯爷贪恋权术,无心儿女情长,最是清醒。

    可如今她觉得,卫侯爷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之人罢了。

    赵宛如来到后院,穿过了地上跪着的麒麟卫,一身素衣在血色之间衬的更加瘦弱苍白,她眼神无意间扫过几个人,都是年轻的面孔,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期盼。

    她想起了刚刚带她进府的英俊男子跟她郑重说的话。

    “麻烦姑娘说服侯爷,让谢大人安静的走吧。”

    她会做到,她就是为此而来的。

    赵宛如推开门,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气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抬脚走进屋里,屋里摆满了冰,冷意逼人,冰化成的水积在了地面,她只走了几步鞋底就快要湿透了。

    卧房没有盖下帷幔,赵宛如一眼便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床上躺着的谢姝面色惨白却平静,仿佛睡着了一般,她身上和脸上的血迹早都被清理干净了,还换了一件衣服,一件黑色的常服,衣襟上用金线绣成了麒麟模样,略长的衣袖盖住了她的手掌,只露出了苍白的指尖。

    赵宛如见过她穿过这件衣服,是在她祖父案子的那段时期。

    床边的冰更多,昭平侯披着大氅斜倚在床头,他看向谢姝的视线一动不动,赵宛如只能看到他的小半个侧脸,他的手指轻柔的梳过谢姝披散下来的长发,仿佛是在对待一件世间的至宝。

    赵宛如心中一叹,终究还是开了口,“卫侯爷。”

    “说了就走。”

    他头都没回,只留下了轻缓却疲乏的四个字。

    “大人的家人快回来了,我来带大人走。”

    卫承放佛没听见一般,手上的动作未停,“这就是你要说的事?”

    “卫侯爷聪慧,想必已经知道大人的身份了吧。”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回头,却让赵宛如大惊。

    原本意气风发玉树临风的年轻侯爷此时面色也不比床上的谢姝好到哪去,眼眶深陷,死气沉沉。

    她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的事情或许要比侯爷多的多,所以想来劝劝侯爷。”

    “劝我?”卫承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嗤笑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大人女扮男装顶替了哥哥谢旻的身份在朝中多年,为的就是寻找哥哥失踪的真相,不想却卷进了皇家的争斗中,相信这之间的事,侯爷会比我了解许多。”

    也不等他回答,赵宛如继续说道,“大人机缘巧合拿到帝珠,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帝珠,而是先帝遗诏,记录的是当今天宁帝篡位夺权的罪证。”

    卫承终于认真的看了赵宛如一眼,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

    “赵延年的孙女?”

    赵宛如点了点头。

    “我见过你。”卫承好像想起了什么,“进宫面圣之时。”

    赵宛如又点了点头,”那时侯爷带我进宫,让我用自由作为条件换谢大人出狱。”

    卫承没有反应,连眉眼都没有多抬一下。

    想了一瞬,赵宛如补了一句,“此事,大人尚不知情。”

    “她已经知道了,以她的聪慧怎么会猜不到呢。”卫承轻轻开口。

    “不怪侯爷,救大人本就是我心甘情愿。”

    “那些事……都是她告诉你的?”

    “是,大人在芙蓉面救过小女,小女对大人一见倾心,大人自认为欺骗了小女,所以将身份之事告知,小女珍视大人的诚意,我们彼此体谅理解,互相帮衬。”

    “原来那日是你。”卫承终于露出了笑意,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事,神情柔和了起来。

    “大人之前曾在慈恩寺藏身过一段时间,淑太妃一直想要遗诏,她知道了大人的真实身份,让大人帮忙去天宁帝手里骗得先帝玺印,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直到大人……身殒宫中。”

    “这就是你要说的重要之事?”

    他的神情突然不悦,好像被什么激怒,神色冰冷。

    “卫侯爷,谢旻无论如何都得死。”

    这句话说的掷地有声,换来了一个质问带着浓浓杀意的眼神。

    “侯爷聪慧,不会想不明白,从大人拿到诏书的那天,就注定了不会有太好的结果,诏书上的内容我不知晓,但是从淑太妃和当今陛下的态度,那是一份足以颠覆朝廷的诏书,谢大人心系百姓,万万不会轻易毁掉诏书,或者是传给他人,倘若她给了淑太妃,朝廷颠覆,百官清洗,到时候又有多少人的血无辜白流,给了天宁帝,卫侯爷您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比我这个蠢笨的女子要懂得多,就算暂时功绩加身,陛下怎么会留这样一个心腹大患在自己身边?”

    沉寂了片刻,卫承轻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苦涩。

    “怪不得她会信任你,你这么懂她,她应该很欣慰。”

    “侯爷,大人早都做好了准备,现在的结果对谢家,对天下都是最好的。”赵宛如说道,“谢旻留下了一个足以传扬后世的好名声,因得陛下心中有愧,大人救主有功,谢家的路一片光明,而朝廷也安稳了下来,损失或许算不得严重。”

    “是啊,对他人来说,结果都是极好的,只是要用她的命来换罢了。”卫承伸出手指触了触谢姝冰凉的脸,“有的时候我总在想,这样的结果是不是她一早算好了,所以,假死脱身。”

    赵宛如的眼皮腾的一跳。

    “但是我把宫中最好的太医留在了府里,一次又一次的诊脉,昨日,甚至因为天气而生了……尸斑。”卫承的语气轻到了极致,好像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完,“我没有办法在欺骗自己,可我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赵宛如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上次在城墙上的一别,她劝我不要回到帝京,说她自己没那么高尚,不会牺牲自己,呵。”他又是一声苦笑,“我想着不日便会回来,她说想看炽焰城一望无际的雪原和翱翔天际的鹰,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就带她去,我带着满腔的期盼和欣喜,等到的却是心如死灰的那一刻。”

    “一切是尘埃落定了,一切也都毫无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