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李渲没有骗她,这几日她待在寝殿之内,被严密的保护了起来,寝殿大的很,所有的吃喝用度都有专人送过来,她好像被养在笼里的金丝雀,除了离开,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而谢姝除了每日打坐练功,别的也做不了什么。

    这寝殿里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侍者,但都不会随便跟她说话,只是十分尊敬的伺候着她,偶尔韩晏会过来看看她,此时侍者便会十分有眼力的退下,留给他们足够的空间。

    韩晏自从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以后,倒是丝毫没有避嫌之意,依旧每日的称兄道弟,似乎是真把她当作一个男人来看,照旧与她讲一些朝廷发生的事,以及京郊两军对峙的情况,也会关心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韩晏,谢姝脑中的那根弦或许早因为绷的太紧而断开了。

    这几日,谢姝总是睡不好,躺在床上一闭眼便是哥哥死时的惨状和墓室散落的尸骨,她的身体就会被复仇之火烧的滚烫,她无数次的告诫自己冷静,想要复仇必须养好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毕竟毕清的武艺已经算是出神入化,没那么好解决,可就算她强迫自己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几天下来,她明显瘦了一大圈,脸颊凹的吓人。

    李渲倒是每天都会来看她,每次来都会拎一些东西,有的时候是热乎的点心,有的时候是市井的玩意儿,谢姝看到他不会闹着让他走,也不会对他显露那日的杀意,只是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李渲前来也只是不言不语,默默的坐一会儿便会离开,回到他暂时宿下的偏殿。

    这一日,韩晏前来,带了几包药和一个消息。

    “这些是针对你的状况给你开的安神的药,一会儿让侍女给你煎了服下,另外,淑太妃要按耐不住了。”

    谢姝投过一个疑问的眼神。

    “昭平侯好本事呗,京郊的南疆黑甲军首领被卫侯爷派人潜于营地杀死在账中,还抢了南疆军总营的兵符,侯爷手下的人把几个分账的头头也制住了,外城墙守着的黑甲军一夜之间死了十之七八,现在由昭平侯的军队接管了城门,虽然每日盘查的很严格,但是百姓可以自由出入了。”

    谢姝的脸上难得露出来些许的笑意,“不愧是昭平侯,朝中有这样的一个人物,真是大幸。”

    “年纪轻轻头脑这么清楚,更难得的是有如此的治下能力。”韩晏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自愧不如啊!”

    “这么说,如今卫侯爷已经进了帝京?”

    “是啊!”韩晏一拍大腿,“就围在这宫城外,和淑太妃对峙呢,所以我才说,太妃等不了了。”

    “此话何意?”

    “你还要问我何意?”韩晏斜了一眼,“太妃要端惠太子坐上皇位,哪能允许卫侯爷在宫城外虎视眈眈,我觉得太妃想要和卫侯爷谈判。”

    “谈判?”谢姝冷笑了一声,“卫承不必与她谈判,若是他忠心耿耿对天宁帝一片丹心,自是和淑太妃没什么可谈的,若是他有了谋逆的心思,大可以不顾天宁帝的死活直接冲进来一锅端了,自己做皇帝。”

    韩晏的眼珠转了转,好像在思考谢姝说的话,“可是卫侯爷包围了宫城,似乎没有轻易攻入的意思,淑太妃倒是早留了一手,把朝中的重臣都扣在了宫内,或许这也是侯爷有些忌惮的原因吧。”

    “卫承会不会起谋逆的心思我不知道,可如今淑太妃只有两条路,要么携天宁帝为人质退往南疆,还有暂时可以喘息的机会,要么拿到诏书公布天下换取民心,以民心压迫卫承倒戈。”

    “民心哪有这般厉害?”韩晏一脸不敢置信,“昭平侯岂会受这些流言困扰?”

    谢姝摇了摇头,“你小瞧了民心的力量了,试想一下,若是诏书得以公布,先不论百姓怎么想,朝中的百官又会怎么想?百官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忠义之士,若是知道天宁帝是用这种手段断送了李家的江山,心里的那杆秤自然就会倾斜,其次便是百姓,倘若卫承保下了天宁帝,杀了端惠太子和淑太妃,天宁帝归朝,然而人心已溃散了,百官有议论有怨言,自然就不会尽心,说不定还有其他高位者存了异心。而对于百姓来说,天宁帝哪怕做了千般好,也抵不过这个弑亲夺位的罪名,各地的讨伐起义将会揭竿而起,到时候的局面,就不是一个昭平侯能够对付的了了,人心溃散,朝廷气数将尽。”

    韩晏眨了眨眼睛,愣了半响。

    “所以,若是淑太妃聪明的话,一定会想尽办法拿到这个诏书公布天下,之后无论是她说服了卫承得以让李渲即位,还是她说服不了卫承,暂退南疆,天宁帝的这个帝位都快到头了。”

    “有时候我觉得,你做个大理寺卿都有些屈才了,当个宰相都绰绰有余,你这样我总是不习惯你本来是一个女子的。”韩晏敬佩的看了谢姝一眼,“话说回来我也没猜错啊,淑太妃还是要找昭平侯谈判嘛,只不过要先拿到诏书。”

    谢姝微微点了点头,“所以,如果没有办法从我身上套出诏书的下落,那么她就会去找天宁帝要那枚玺印。”

    “伪造?”韩晏睁大了眼睛。

    “也不算伪造,淑太妃说的对,这些都是事实。”谢姝露出来一个讽刺的笑。

    “那你到底怎么想?”韩晏难得认真了起来,目光落在谢姝的脸上,“你想帮谁,诏书在你手中,此时甚至可以说,你掌握着朝廷的命数了。”

    谢姝的睫毛颤了颤,目光深远,没有立刻回答。

    韩晏也没有开口催促,只是静静的等着。

    “说实话,你可能不相信,我也不清楚。”谢姝开口,语气里是难得的迷茫,“我恨淑太妃,恨李渲,若我不是为了救他,我的哥哥现在还好好的活在人世间,可我知道我没有理由去恨李渲,甚至没有理由去恨毕清,毕竟他的选择是为了主人,为了他的主人能活,就要我的哥哥死,我可以理解,但我却一定杀了他。”

    韩晏叹了一口气,“你活的太清醒了。”

    “我也恨天宁帝,若是他当年没有计谋这些,断送了李家,我也不会傻乎乎的跳进这个漩涡,其实我更恨我自己,若是我当时没有发那份愚蠢的善心,我的家人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她的语气沉重又苍凉,韩晏的心也跟着一块拧了起来。

    “让如果回到五年前,你还会救太子么?”

    “我曾经考虑过无数次这个问题,若是以我现在的心态,当时必定不会去救,我如今谨慎,习惯躲避麻烦,可五年前的我,单纯热烈,若是回到那时,我想我可能还是会去救。”谢姝挤出一个笑容,“所以,我会想,若是卫承想自己做皇帝多好,冲进来把大家一起杀了,包括我自己,一了百了。”

    韩晏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那你呢?”

    “我?”韩晏有些诧异,没有想到谢姝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如果诏书在你的手上,你会怎么选择?”

    韩晏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这才回答。“或许你可能也不信,我也选择不出来,我和你讲过,我来自另一个地方,对这里多多少少并没有太大的归属感,自是谁做皇帝都与我没有太大关系的。”

    谢姝笑了笑,似乎是对他的这番话丝毫不惊讶。

    韩晏之所以能够有这样的性情,也正是因为他的‘格格不入’。

    他看起来豁达大度,什么事都不在意不计较,也正是因为他从来都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小到家庭,大到朝廷,他看上去甚至有点自私,只做着令自己舒服的事,也不太在意这世间如何变化,或许能够来到这里对他来说也早已经是剧变了吧,所以便更加的习以为常。

    “不过,若真的到了最后一步,我可能会把诏书毁掉。”

    这句话倒是另谢姝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

    韩晏看到谢姝的表情,自豪的挑了挑眉,“难得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能够震惊到你,不过我这句话是真心的。”

    “你如果真的这么选择,淑太妃和李渲都不会有好结果,你可曾经是太妃的人,这么冷血不好吧。”谢姝的语气却一点指责都没有,反而听上去有些玩味。

    “我在我们那,也算是读过许多书的,我很清楚的知道,一个好皇帝对百姓,对国家对发展有多么重要。”韩晏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天宁帝是一个很厉害的上位者,他即位以来,做的都是为百姓谋福祉的功德,而且很多体制都慢慢有了系统和规范。政权变动,国家科技文化都要经过一番动荡,发展直接到退好几年,我这可是站在后世的角度上来讲的,这对传承来说可是重大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