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还没来的及深究这句话的意思,就见赵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

    “殿下,小人终于可以来伺候你了。”

    谢姝心里暗叫不好,将将要出手,赵忠的身子剧烈一抖,大量的鲜血从口中涌出,身子直直的倒在地上。

    事情发生的太快,玄九第一时间查看,却只是摇了摇头。

    “咬舌自尽。”

    眼睁睁的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死在了自己面前,哪怕谢姝再理智也不由得心中难过,脚下踉跄退后了几步,被展锋扶住。

    “少卿……”

    谢姝摇摇头,“我没事。”

    此时韩晏也踢了门进来,看到屋内情形便明白了一切。

    “我先将尸体带回刑部吧,灵毓,你的伤还未痊愈,不宜再操劳了。”韩晏手一挥,刑部的官兵便上前抬起赵忠的尸身。

    谢姝的脑子中还想着刚刚赵忠临死前的话,韩晏一打岔她便想起了要回宫复命的事。“我要先进宫,赵大人的案子已破,而且赵姑娘尚在孝中,我若去求圣上或许冥婚之事能够就此作罢。”

    韩晏的表情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怎么,事情有变?”谢姝向来敏锐。

    “额,倒也没有。”韩晏的眼神有些躲闪。

    她上前一步,盯着韩晏的眼睛。“谨和,你有事瞒我。”

    韩晏的面色红白不定,被谢姝盯的汗都渗了出来。

    “哎呀好吧,我告诉你,来不及进宫了,赵姑娘现在已经在去往慈恩寺的路上了。”

    “怎么会?”谢姝一惊,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韩晏咬了咬牙,“唉,她不让我告诉你的,你之所以被圣上赦免带罪查案自证,是赵姑娘用条件跟圣上交换的。”

    谢姝越听越心惊。

    “她答应了圣上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去寺里给端惠太子祈福,终此一生,以此为条件来交换你出狱主审。圣上给了时限,只有你不知道罢了,哪怕等不到真相,她今日也必须得走。”

    韩晏话音刚落,只见谢姝拔腿就往外走,速度之快,旁边的玄九和展锋都没有反应过来。

    “谢灵毓你有伤啊!”韩晏扯着嗓子喊道。“你悠着点!”

    说话间,谢姝已经骑上了刑部官员的一匹马,拍马走了。

    “我去找马车,以防万一还要叫上十七。”玄九见状快速对展锋道。“你跟着。”

    展锋点了点头,跟玄九一起快步跟了出去。

    留着韩晏在原地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慈恩寺位于帝京南郊的天眷山上,同样是皇家寺庙,却不如普济寺那般香火鼎盛,只因天眷山山势险峻,通往山顶的慈恩寺只有一条竹林小径,从山脚到山顶要花上一个时辰。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慈恩寺成了一座清幽避世之所,真正想要修行的皇亲或是权贵,便会选择此处静心。

    赵宛如试了试额头上的薄汗,松了松领口大氅的系带。尽管腊月的天气已是非常寒冷,但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早已觉得体热乏力。

    以前哪有这种步行如此久的机会,而今后怕是更难了。

    赵宛如眺望了一下山顶,那座寺庙已在不远处,她看见慈恩寺三个大字苍劲有力,挂在高高院门上。

    黄色的墙,青黑色的瓦片,还有鼻端处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味,这个即将成为自己一生归宿的地方,或许也并非一开始那般难以接受。

    十几年的岁月里,赵宛如从来没有去过寺庙,她不信鬼神,只觉得可以一直无忧无虑的活在祖父的庇护下,恣意安乐,又何需跪求神佛以换内心安宁?

    染了人间苦,方生贪嗔痴。既有贪嗔痴,才知断舍离。

    或许有些事情不是一时便能放下,不过,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赵宛如一步一步的跨上台阶,慈恩寺的大门近在眼前。

    “赵姑娘,请等一下。”

    赵宛如身体一僵,脚下的步子迟迟不动。

    远处传来的声音太过熟悉,不知道在梦里出现了多少次。然而她却不敢回头,生怕只是一场幻觉。

    “赵姑娘。”

    那人功夫极好的,声音很快的就到了她背后。

    隐去眼中的情绪,赵宛如回头笑了笑,“谢少卿。”

    谢姝风尘仆仆,气息不稳,一张脸煞白,努力定了定神,迟疑的开口,“赵姑娘……为何只带了两个仆从?”

    “谢少卿误会了。”赵宛如了然的笑道,“这两位侍卫是来送我上山的,进了这个门宛如也不再需要仆从了。”

    “那怎么行?”谢姝快速反驳。

    “多谢少卿关心,不过宛如是来清修祈福的,一人足矣。更何况寺中生活枯燥清苦,宛如也并不想勉强他人。”

    言下之意,谢姝又怎么能不知。她张了张嘴,半晌也只是道,“二位,可否给我些时间单独与赵姑娘说说话?”

    两个侍卫退到了远处,却依旧盯着她们二人的方向。

    谢姝皱了皱眉。

    “莫要为难他们,他们不过是奉了圣上的命令。”赵宛如用手指了指身后的门。“必须亲眼看着我走进这道门。”

    谢姝垂了眸子,“今日来,是想告诉赵姑娘,杀害赵大人的凶手已经伏诛。”

    “那就好,果然我和祖父从来都没有看错人。”赵宛如眼中有一抹释然。

    谢姝有些惊讶,“赵姑娘不问问凶手是谁吗?”

    “不问了。”赵宛如摇了摇头,“谢少卿既然说了凶手伏诛,祖父在天之灵也必定安慰。至于是谁,宛如知不知道也已经不重要了。”

    “还有一件事,”谢姝咬了咬牙。“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应该告诉你。”

    赵宛如温温柔柔的笑了笑,做出倾听的表情。

    “我是女子。”

    赵宛如明显一怔。

    谢姝背对着远处的侍卫,将自己的假喉结轻轻揭起,“我真的是女子,做官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骗了赵大人,也……骗了你。”

    赵宛如没有说话,但是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我愧对你的一番真心,也不值得你用一生的幸福来救我。”谢姝紧紧皱着眉,不敢看赵宛如的眼睛,生怕看到里面的失望和厌恶。“所以,我一定要将这个秘密告诉你,你可以选择跟我回去面见圣上,哪怕治我的罪,我也绝无怨……”

    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了谢姝的,谢姝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谢姝抬头,望进了一双漂亮清澈的眼眸。

    “这些年,苦了你了。”

    山林间呼啸的风一瞬间静止,谢姝的喉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练成那般比男子还强的武功,很难吧?”

    过了半晌,谢姝才听到自己喑哑的嗓音问道,“你不怪我?”

    赵宛如笑了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个秘密,从今天起,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了。”

    “其实,我也有话要对谢少卿说。”

    “我曾经无数次的想,为什么我会那般爱慕于少卿?以至于我可以抛下自以为傲的矜持亲自去问少卿。”

    “或许是倾慕少卿俊朗的面皮?又或许是欣赏少卿高超的功夫?还是喜欢少卿谨慎温雅的性子?”

    “我想了很久,好像有许多的答案,却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

    “直到刚刚,我才知道,真正的爱慕是不需要理由的,哪怕我知道少卿是位女子,我依旧……不改初心,甚至更加珍视与仰慕。”

    “所以,我应该要谢谢你,谢谢你让宛如有过一段可以铭记一生的相思,没有任何杂质和世俗的束缚。谢少卿,我从不后悔遇见你。”

    赵宛如走进慈恩寺,接引的僧人眉目低垂,低声念了一句佛语,对她说道。

    “施主,放下才是超脱。”

    赵宛如双手合十的回了一礼,“大师,我们走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寺门,耳边响起阵阵钟声。

    “宛如,甘之如饴。”

    晚上,卫承应酬完回到候府已经是戌时三刻,刚跨进门脚不沾地的又往谢姝住的房走去。

    她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去抓凶手,虽说知道她有准备,卫承还是把玄九塞给了谢姝,自己带着禹七出了门。

    毕竟玄九是所有麒麟卫中近身搏斗最出色的,杀手出身反应迅速,人又机灵。谢姝有伤在身,有玄九跟着,卫承比较放心。

    刚迈进谢姝住的小院,就看见三个人站在一起窃窃私语。

    谢姝的屋子亮着灯,门口还有一个人抱着剑倚在柱子旁,背对着他。

    卫承好奇,突然起了玩心,故意放轻了脚步慢慢的走近前面三人。

    从背后看,玄九连比划带说,滔滔不绝,旁边一个短发一个高个子聚精会神的在听。

    靠近了些,卫承便听到些词句,奈何玄九的声音太小,只能隐隐听到一些“失魂落魄”“饭也不吃”,又好像听见了“哭过”。

    哭过?

    这个人只是在刚刚得知赵延年死讯的时候哭过,如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能让她落泪?

    他心下一寒,也没了偷听的兴趣,出声道。

    “都在这里做什么?”

    前面三个齐齐回头,越十一和云十七连忙行了礼就跑,留下玄九一人在原地干笑。

    “候爷回来啦?”

    卫承似笑非笑道勾了勾唇,“有什么好分享的,也说来给本侯听听。”

    “哪有。”玄九尴尬的咧了咧嘴,“不过候爷,谢少卿从慈恩寺下来后状态就不太对。”

    “慈恩寺?”

    “是,去见了赵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