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在家的时候,偶尔会帮团团梳发髻,梳好了总要夸一句好看。

    今日对着这个昭平侯习惯性夸了句,顿时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卫承就算年龄小也是个弱冠的成年男子,她无心的这两字似乎有点暧昧,有点越界。

    好在她现在是个男人。

    “这里没有妆镜,也不知道侯爷满不满意。”

    她开口,打破尴尬,卫承施施然换了个姿势,指了指塌的另一端。

    “坐吧。”

    他束起了发,往日的那种尊容华贵又回来了。

    “说吧,你想问什么?”

    谢姝道谢后坐下,感觉距离拨开云雾的那刻不远了,郑重的开口,“下官想问您和赵延年赵大人之间的恩怨。”

    听了她的话,卫承丝毫没有惊讶,只是笑了笑,淡淡的吐出两个字,“私怨。”

    “那赵大人的死和您有关系吗?”

    他的笑容加深,“上次你不是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谢姝眨了眨眼,”只是合理怀疑会不会有人利用了您和赵大人的‘私怨’。”

    卫承低低的笑出声来。

    “你想多了,没有人可以利用本侯。”

    谢姝点了点头,面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

    “有个问题,或许有点私密,侯爷腰间是否有一块红色胎记?”

    听了这话,卫承转头看了谢姝一眼,“本侯只答应回答你一件事。”

    “可是侯爷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已经回答了,私怨。“

    谢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隔了片刻才无奈的摇了摇头,“侯爷,您这就有点耍赖了。”

    不知道是她对他的无可奈何取悦了卫承还是因为别的,他嘴角一勾笑了起来,少了些揶揄多了些爽朗。

    谢姝却有些郁闷,她的确不能指望眼前这个人讲什么道理,守什么君子之约。

    “你要是想知道这个问题,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话似乎别有深意,谢姝还来不及仔细体会,就见他站了起来,走到谢姝面前,摊开手。

    这人本来身量就高,谢姝坐在榻上,面前的光生生被他挡去大半,他的头低了低,看向谢姝,阳光在刚刚束好的银冠跳跃,刺的谢姝眯起了眼。

    “侯爷这是何意?”

    “你不是问本侯的腰间是否有胎记?”

    谢姝有种奇怪的预感。

    “那谢少卿请自己来查看。”

    纵使是好脾气的谢姝,此时也忍不住眉头一跳。

    这个卫承摆明了捉弄她,先是梳头,如今还得更衣么!真当她大理寺少卿是个摆设?

    然而,转念一想,谢姝又有点慌。

    难不成,这个昭平侯看穿了自己女子的身份,故意试探?

    见她犹豫,反而卫承倒是笑意更甚,像是料定了她不敢怎么样。

    “毕竟本侯说了,谢少卿也不会信,不如少卿自己来看看?”

    谢姝向来性子多疑,赵延年也多次告诫,莫要钻入死胡同。

    她今日的目的马上唾手可得,又怎么能卡在这一处?

    试探就试探,捉弄就捉弄,她全当自己是个石头。

    谢姝猛的站起来,倒是吓了卫承一跳。

    她面无表情,却突然电光火石间抽了卫承的腰带!

    卫承也只是出言戏弄,眼前人年纪轻轻就官拜三司高位,自尊心如何允许自己受到这般折辱,没想到这人一言不发,直接动起手来。

    他刚刚沐浴出来,宽大的锦袍里面只穿了贴身的绸缎衣物,这人把腰带直接抽了,卫承的上襟直直散开!

    他挑了挑眉,这人也忒胆大。

    劈手就去夺腰带,却被早有准备的谢姝闪了过去,那人晃了晃手里的腰带,学卫承挑了挑眉。

    卫承又气又笑,两人在屋子里交起手来,谢姝胜在轻功和指法,就近身打斗如何赢得了自小营出身的卫承,很快就有败势,索性谢姝手指一挥,腰带便往窗外飘去。

    卫承纵身跃起,抓住腰带,转身之际已经端端正正的束在腰上。

    谢姝咂咂嘴,现在束上也没用,她已经看到那块红色胎记了。

    赵老没有猜错,果然是卫承。

    “谢少卿可满意了?”

    谢姝好像觉得这句话不只是字面意义上那么简单,又觉得有些荒唐,只能装傻。

    “满意满意。”

    她轻咳了一声,自己这辈子怕是不用想着嫁人了,谁家的儿郎愿意要一个勇猛的扯男人腰带的女子?

    不过想想刚刚看到卫侯爷的腰腹,这还是谢姝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看男人的身体,虽说也没看到多少,但仍觉得脸有点热。

    都到这份上了,不奚落几句谢姝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侯爷您自己让我看的,怎么还害羞了?”

    卫承没有接话,坐在椅子上斟了一杯茶,不似生气的样子,仔细一看耳朵尖还有点红。

    不是吧?谢姝腹诽,还真的害羞了?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本侯爷和赵延年之间的事,本侯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也省的谢少卿去户部查来查去,也查不到结果。”

    谢姝晒笑,“侯爷还真是无所不知啊。”

    卫承喝了口茶,慢悠悠的说道,“赵延年五年前害死了本侯的父亲,如今他死了,倒是也省的本侯爷亲自动手。”

    这句话的内容实在是太过震惊,直接把谢姝惊的一愣。

    “不可能!”

    “怎么,你以为三司的人手里就一定是干干净净的吗?”

    卫承的唇边笑意有些嘲弄。

    “那是何缘故?”

    “本侯也想知道是何缘故。”卫承的语气森然。“或许谢少卿不知,赵延年和本侯的父亲,当年的军巡院判官可是知己好友呢。”

    “或许,或许是有什么隐情呢?”

    赵延年一生正直,谢姝不相信他会做出害死至交这种事,可卫承如今官大势大,查清一件陈年往事并不算难,也并没有原因一定要扣在赵老身上。

    “本侯爷不知道赵延年和你说了什么,你又知道了多少,但我们之间的恩怨与这件案子无关。”卫承眼神森然,却习惯勾起嘴角,“顺便本侯爷也劝你一句,这件案子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谢姝苦涩的勾了勾唇角,“侯爷觉得我还有选择吗?”

    “你没有作案的嫌疑,就算你查不出案子,圣上也不会为难你,顶多治你一个办案不力的罪名。”

    “听侯爷这话,还是为下官考虑了。”谢姝道,“难道侯爷知道这件案子的什么内幕不成?”

    卫承没有立马答话,他看着谢姝,眸子里是难得的认真。

    “这件事,你最好听本侯的。”

    两个人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玄九和越十一正蹲在墙头阴影里。

    “我把你拽到这儿来,让十七替你守着外围,就是为了让你开开眼。”

    玄九拍了拍越十一的肩,指了指下面。

    “侯爷居然让他进卧房了。”越十一表情复杂。

    “咦?”

    “怎么了?”

    “你眼力好,看看侯爷头上带的是什么发冠。”

    越十一凝神看去,“是一个银色的,有发绳。”

    “奇怪,侯爷从来不带着这个啊。”玄九皱起了眉毛,“这是去年一个北疆官员送给侯爷的,他不喜欢,随手扔在柜子里,从来也没佩戴过啊。”

    “嗯,我觉得侯爷今天的发束的也有点奇怪。”

    “奇怪吗?哪里奇怪?”

    “有点低。”

    玄九突然眼睛一亮,露出来耐人寻味的笑容。

    “你笑这么恶心做什么?”

    “笨啊,说明侯爷的发是谢少卿束的呗!”

    越十一的眼神只可以用惊悚来形容,“侯爷的头发不是连你都不让碰吗?”

    “那可不嘛?”玄九委屈的瘪瘪嘴。

    越十一僵了半天,无声的吐出了两个字。

    “断?袖?”

    玄九给了他一个“你也太后知后觉了吧”的眼神。

    “不过我倒觉得,侯爷不是真有那方面的癖好。”玄九小声的说道,”前几日发抽的拿我和十七试验,自己还嫌弃的半死。都怪禹七不在,不然还有我和十七什么事儿……”

    “那……”

    “遇上克星了呗,可惜克星是个男的。”

    谢姝走出候府的时候,看见展锋站在门口,和一个人说话,他想来不善言辞,也不爱笑,此时却眼睛弯了起来,表情颇为放松。

    那人听到谢姝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原来是刚刚带她进府的云十七。

    “少卿。”展锋行礼。

    谢姝笑了笑,“等的久了吧。”

    两人上了马车,谢姝撩起帘子,看见云十七仍然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你们是朋友?”她有些好奇。

    展锋点了点头,“之前在麒麟卫的时候有些交情。”

    “我一直有个问题有点好奇,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告诉我。”

    “少卿尽管问。”

    谢姝想了想开口,“你们麒麟卫是不是用数字称呼的?数字越靠前说明越受重用?”

    “是,也不是。”展锋道,“麒麟卫大概百人,前二十是不分排名的,而且会拥有这个数字一辈子,彼此称呼的都是名字的尾字加上数字。”

    “那二十以后呢?”

    “只有数字。”展锋突然伸出手来,手心里躺着一个小木牌。“少卿请看。”

    谢姝接过,那个木牌很是简单小巧,上面有“贰拾壹”三个字。

    “二十一?”谢姝惊讶,“是你的?”

    展锋点了点头,“是刚刚云十七给我的。”

    “可惜了,只差一名。”谢姝惋惜道。

    “我曾经也觉得很可惜,只有前二十名才有资格被侯爷带在身边,或者被派去极其重要的职位,不过现在能够保护大人,展锋已经很知足,哪怕只有几天。”

    他难得说出这样的话,谢姝有些动容的拍了拍他的肩。

    “不过你刚刚说,这是云十七交还给你的?”

    “离开麒麟卫的那天,我已经还给了侯爷。”展锋说道,“不知道今日为何侯爷又让云十七拿回给我。”

    谢姝笑笑,“那还不好?说明你还有机会回去。”

    展锋低垂了眼,却没有接话。

    “你还年轻,不要让任何东西束缚了你的脚步。”谢姝轻声开口,“你要报恩,我真的很感激,但我不希望看到一颗明珠因为我蒙上了尘,展锋,你出类拔萃,又经历了磨难,应该有远大前程。”

    事情已经过了很久,谢姝想起在囚车上和展锋见到的第一面,这个少年的眼睛,就算经历了磨难,却依旧很倔很亮,像夜里的星。

    那是少年一辈子也浇灭不了的热血。

    卫承回到了会厅,不知怎么的目光就落到了那盘桂花糕上。

    白玉瓷盘上整齐的摞着几块的糕点,顶上的一块被人咬了一半。

    鬼使神差的,从不喜甜且有严重洁癖的卫侯爷伸手拿起了那块被咬了一半的糕点,不假思索的送入了口中。

    咀嚼了片刻,他颇为满意的勾起了唇角。

    “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