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民风开放不假,但像这般敢想敢说的女子还是颇为少见,谢姝和宋予川都被震在原地,半响没回过魂。

    “少卿可是觉得宛如不知羞耻?”那姑娘低了低头,拿眼角悄悄撇谢姝的脸色。“可宛如觉得,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没有错,若是大人不喜,宛如也就此作罢。”

    谢姝这才意识到什么,连连摆手。“姑娘你误会了,情爱之事发自本心,姑娘没错。只是……“谢姝做了一个端庄的回礼。“抱歉,在下已有妻有子。不能回应姑娘的情意了。”

    名叫宛如的姑娘明显脸色白了一下,眼中失望的神情溢于言表。

    宋予川在一旁冲着谢姝狂挤眼睛,谢姝没理解,宋予川一拍额头,一脸遭了灾的表情。

    “没关系。”

    没想到姑娘先开口了。

    “谢大人翩翩君子,宛如早就猜到了,只不过不死心特地来求一个结果。”

    “承蒙姑娘厚爱,实在对不住。”谢姝憋了半天,想来想去也只得这一句话。

    “大人何须道歉,能与大人相识何尝又不是一桩乐事呢?”女子洒脱的笑了笑,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儿家能有如此坦荡的胸怀,谢姝动容,若自己真是男子,能有这样一位心仪自己的女子,该得有多么幸运。

    “山高水长,再见或者不见,我都欢喜,望君珍重。”

    女子端正的做了一礼,正要告辞,却听见一个声音从大理寺内传来。

    “宛如?”

    听到这个声音,女子面上浮现一丝懊恼,准备转身走却已经来不及,那人已经走了出来,站在了谢姝和宋予川身旁。

    两人一看连忙行礼,正是大理寺卿赵延年。

    赵延年又惊又疑的看着眼前的女子,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女子嗫嚅了半天,不情不愿的吐出了两个字。

    “祖父。”

    谢姝和宋予川的表情像被雷劈了一般。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赵延年转向谢姝。

    赵宛如撇了一眼两人的脸色,立马上去挽住了赵延年的胳膊,撒起娇来。

    “祖父,宛如是在等您呀!”

    “等我?”

    “是呀!”

    赵延年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他明显不信的看了一眼谢姝,又嗔了一眼自己的孙女。

    “那你们聊什么呢?”

    “那日谢少卿救了孙女,今日正好碰见,宛如方才在好好道谢来着。”

    “你又去哪里胡闹了?受了伤没有?怎么也不跟我说?”

    一听到自己的孙女差点出了事,赵延年也想不起来追究今日的事情了,他确认了一下赵宛如没有受伤,这才对着谢姝开口。

    “灵毓,我这丫头不成器,给你添麻烦了。”

    “赵老您气了。”

    谢延年点了点头,对赵宛如假装怒道:“回家我再收拾你!”

    说罢,便带着赵宛如走了,边走边训斥。

    “你这个丫头每日净是胡闹!”

    “祖父,我没有……”

    “没有?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吗?”

    “……”

    “老大不小了,我看应该把你嫁出去,让你夫君管教你!”

    “哎呀,祖父……”

    两人说话间,赵宛如偷偷的回头看了一眼谢姝,情思百结。

    “啧啧啧,造孽啊。”

    两人走远后,宋予川语气凉凉道。

    谢姝深吸了一口气,她万万没想到,那日随手救下的竟然结了桃花缘,花枝还系在自己的大理寺院内。

    “小丫头还有两种面孔呢。”宋予川摇了摇头。“之前还对着你勇吐心迹,豪情万丈的,下一瞬见了赵老,像是老鼠见了猫。”

    谢姝叹了一口气,理了理思绪,只觉得今天这一场好像是做梦一样,至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虽说赵老可能不同意,但小谢少卿,你可以娶这姑娘做妾啊!”宋予川一脸真诚。“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人生乐事!”

    谢姝撇了撇嘴,不咸不淡的看了宋予川一眼。

    宋予川被看的心里直发毛,“怎么了,我没说错啊。”

    谢姝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后便径直走了。

    留下宋予川一个人站在门口,还在思考自己的话哪里出了问题。

    “是没错啊,哪里不对?”

    那件小插曲过后,大理寺又恢复了平静,赵延年的态度一如既往,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起初几天宋予川还是会抓着她问东问西,后来见谢姝真无此意便也平了看热闹的心。谢姝偶尔也会想起那一日女子清冽的眼神和小小的梨涡,也总算对上了在芙蓉面的那一日为何会觉得赵宛如面熟,她长得有几分像赵延年,倔强果断的性子也很像,赵老将她教导的甚好,这般寻常女子没有的思想,胸襟和气度,谁又会不喜欢这样的人呢?

    不过从那日以后,谢姝也的确再也没有见过赵宛如,她渐渐的要把这件事忘记了,直到朝堂里出现了一场风波。

    天宁帝最近头痛的很,其中一个原因是四王爷元启近日要回京了。

    四王爷封号瑞,镇南疆,当年在潜邸是便与天宁帝一起起兵,是天宁帝的得力好帮手,而且瑞王是天宁帝亲弟弟,排行老四,天宁帝是长子,两人中间还有两个姐妹,其中一个还病逝,而另一个则是现在宫中养着的疯太妃,端惠太子的生母。

    当年永安之乱之中,瑞王可是替天宁帝冲锋陷阵,英勇无比,因此天宁帝称帝后,便封赏了元启为瑞王,本来想让他留在帝京,然而元启习惯了南疆的生活,便替皇帝镇守边疆去了。

    本来其实没什么毛病,他也是皇帝最信任的人,然而权力总是让手足猜忌,兄弟阋墙的原因。

    南疆是天宁帝发家的地方,而天宁帝称帝后,南疆的精兵都归了瑞王管,要知道当时为什么天宁帝能够坐上这龙椅,都是因为南疆精兵的功劳,由于南疆地势和气候的原因,兵丁的训练更加严苛,方法也比较独特,一大半的兵丁都会制毒,真可谓以一当十,而如今天宁帝坐镇帝京已久,南疆兵权可以说是尽归了瑞王,若是他有什么异心,天宁帝可真是要头疼。

    好就好在这几年瑞王一直老老实实在南疆待着,没有什么风吹草动,而且随着卫承等北疆兵力的崛起,天宁帝也放了心,重点扶植了卫承,甚至把京畿的兵权也给了他。

    南有元启,北有卫承。两人手里权力不相上下,也是起到了制衡的作用。

    不过,今日瑞王传来消息,要回京住一段时间,原因是南方如今湿冷,对他的腿上旧伤颇为不利。

    天宁帝手上拿着那封信,心中犯疑。

    南疆每年的天气都一样,也不见他要回,现在想起来气候湿冷了,再说帝京也没有暖和到哪里去,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元启好歹是他最小的弟弟,随他在永安之乱时伤了腿,至今还有些不利索,虽说不影响正常生活,但那一身的武艺终究是损了大半了。

    而另一件让天宁帝头疼的事就比较离奇了。

    近日后宫不太干净,不止一个人在深更半夜看到白衣人影飘来飘起,手上戴着端惠太子生前最爱的,已经随葬了的缠金白玉镯。

    起初听到这个消息,天宁帝大怒,并加派人手在后宫巡查,必要抓到这个装神弄鬼的人。

    谁知后宫里里里外外塞满了侍卫,甚至派出了麒麟卫也没有抓到这个人。

    大家也没再看到白影,然而当宫婢前去打扫端惠太子的旧书房时,一打开门却发现满地的鲜血,然而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于是侍卫灰头土脸的撤了出来,天宁帝听了司天监和礼部的谏言,觉得是端惠太子在阴间太过孤单,择日给端惠太子冥婚。

    这个建议自是遭到了朝堂上一半的人反对,包括孙相还有大理寺卿赵延年。因为端惠太子已经故去多年,若是能找到已经故去的贵女自是相宜,可若是没有找到八字相合的死人,找到八字相合的活人便要生殉。

    活人殉葬的例子并不是没有,所以两派争论不休,最后选出了个折中的办法,选出八字相合的贵女,若是还在世,便与端惠太子结姻亲,把衣衫和写有生辰八字的字条放入皇陵陪葬,人则送到佛寺去,一生青灯古佛,为太子祈福。

    这办法算是朝中百官都同意的了,但今日早朝,司天监选出了冥婚的人选时,还是闹了不小的阵仗。

    司天监的主事嘴巴一张一合,听的谢姝脑子晕,一个字都没往脑子里进,她站在文官之列中眼观鼻鼻观心,只想赶紧结束这件糟心的议题。

    直到最后的人选被念出时,她几乎没有控制住身形晃了一晃。

    “大理寺卿赵延年的孙女,赵宛如。”

    这几个字如同冰雹一样,砸的谢姝脑子发懵。司天监的监事之前说的那些话,她也都不记得了,只觉得这件事太过巧合诡异,于是谢姝立马抬头去寻赵延年,赵延年站在她前列,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一言不发。

    按照赵老的性子应该不会忍气吞声,肯定要为了他捧在手心里的孙女尽全力争一争。

    然而赵延年没有动。

    谢姝忧心忡忡,担心赵延年的一反常态,会不会平静之后突然暴起,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赵卿,你可有怨言?“天宁帝端在龙椅上,谢姝看不清他的表情。“能与端惠太子冥婚,是偌大的荣耀。”

    好大的荣耀,妙龄少女从此一生都要在寂寞的古刹里,耗掉全部掉年华。

    谢姝心里冷笑,却听的赵延年的声音不紧不慢。

    “臣没有怨言,只是臣的孙女没有与端惠太子结亲的福分,因为臣的孙女已经许了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