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瓒没有被提升到礼部尚书之前,在朝中做一个五品的给事中,这份差事做了也快四年,苦于没有背景难以升迁。好就好在王瓒有一双慧眼,卫承刚刚被选作了将军,他便看出来卫承的前途,于是傍上了这尊大佛,成了坚实的卫党之一。
在朝中为官多年,又因为门下省设在宫内,王瓒学会了跟贵人打交道,也学会了看人。卫承年纪轻轻,军功加身,在朝中没有势力,他的出现给当时总掌兵权的四王爷一记重创。圣上再满意不过,慢慢的把兵权分化,指望培养卫承为真正的皇党。
而卫承不负圣望,借着形势大好平步青云,未及弱冠便得了爵位,如今可是真真的权势滔天,王瓒心里喜滋滋,有极其亲密的好友劝他莫与卫承走得太近,说他在百官之中怨声破大,行事狠辣不择手段,且到底是年轻,喜恶全凭心情。
王瓒只是摇头笑笑。
他笑什么,笑他们看不穿啊。
一个手握兵权的年轻人,若是成熟稳重,清廉忠义,在朝中人人称赞臣服,那皇帝会怎么想?
所以卫承啊,是个活的清楚明白的人,他在朝中率性而为,不仅成全了自己的意,也安了皇帝的心。
这尊祖宗,他怎么能不好好供着?
而就是这样一个即通透又狠辣的主儿,此时却烦躁的爆了句粗口。
王瓒还从未在卫承身上见到过这种状态,他默默的把下面的人记了个清楚,那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大理寺少卿,想必棘手到很。至于是哪种棘手,就要在观察观察。
“喂,问你的话呢。”
络腮胡见卫承半天不答话,不耐烦的追问了一句。
江湖中人自是不管朝堂上的这些高低尊卑,当然他也不忌讳,毕竟这是欢场,当官的也不能拿身份压他们这些刀尖上舔血的江湖人不是?
卫承冷笑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寒意刺骨。
他虽不知王瓒点了这个姑娘上来伺候,再说,是不是他点的又如何,帝京里还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谢姝看着卫承的脸色心里暗道不好,虽然接触卫承的时间不长,但这种表情一般意味着下一秒卫承就要拿刀砍人了。
“等等等等等一下!”
她连忙出来打个圆场,这事情再闹下去对谁也不好,搞不好还把自己牵扯其中。
“既然这位姑娘有如此多的倾慕者,不如我们尊重姑娘的意见如何?”
“笑话!侯……”
王瓒眉毛一竖,开口怒道,话还没说完便被卫承抬手制止了。
谢姝又抬头看了一眼,见卫承慢慢放下了手,目光莫测,但也算是默许了。络腮胡也不出声,想必也是认同。她松了一口气,转身对身后的红衣女子说道:“这位姑娘,你来做决定吧?”
此时在芙蓉面的人和姑娘们都面面相觑,这欢场规矩向来是有能力的人做主,官职打压也好,私下斗殴也罢,都是男人说的算,如今这几个一看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都任由这个欢场女子自己做决定,也是一件奇事。
其实络腮胡是这芙蓉面的常,然而卫承不是,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个看起来身份尊贵的年轻人是官场里响当当的人物,他也不怕那些当官的,但是身后这个着大氅的高瘦青年,看起来像是官场上的人,文绉绉的,一出手却是出神入化的指法,令人佩服。江湖人胸怀坦荡,只佩服功夫好的,所以他说话,络腮胡自是要听上一听。
那么,问题到了真真的身上。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日的局面,她自持长得有几分颜色,在芙蓉面里只做一个弹琴的清倌,尽管如此,争抢她的人亦是不少,她对最后是谁获胜并不在意,不过是对着不同的人弹琴唱曲罢了,若是有人在做些过分的事,自有楼里的人出面调解,芙蓉面背后的老板本事通天,她们这些苦命女子进了这里也不失一个好去处,一切皆出于自愿,做清倌的自是得的银子少些,不过倒也能守的内心安宁。
此刻让她来做决定,倒是有些犯了难。
络腮胡一看就是江湖莽汉,没什么文化,脾气也直来直去。而楼上的那位年轻公子,看着通身的气度便知是帝京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按理说她该选择上楼去,如她一开始准备做的那样,而此刻她看着眼前这位言笑晏晏深藏不露的和她颇为肖似的谢姓男子,和他身后带着面具刚刚出手帮她的白衣人,到嘴的话不知道怎么就变了样。
“不知这位大人,可愿意听小女子一曲?”
刚刚楼上的人喊他谢少卿,真真并不知道是什么官职,却见大家都给他几分面子想必职位不低,然而此人一点当官的架子都没,十分亲切。
谢姝有些惊讶,倒也顺水推舟的笑道:“承蒙姑娘抬爱,那不如诸位一起?”
一场闹剧,结局倒是皆大欢喜。
不过想来除了络腮胡,没有人是真正想要来欣赏琴曲的。
季无忧坐在谢姝的旁边,今天他的话不多,只是开始和谢姝解释了几句便再也无话,谢姝听了一会儿琴曲便发现季无忧有心事,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季兄你怎么了?”
季无忧闻言抬头,摇了摇头笑道:”大人真是敏锐。”
谢姝微微一笑,未答。
“今日也是正巧碰到了大人,那便顺便和大人告别吧。”
“你要离开?”谢姝诧异道。
季无忧点点头,说道:“家中有事所以要离开帝京,多则要一年半载,今日告别,望大人珍重。”
听了这话,谢姝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她不喜离别,和季无忧相识虽然不久,但觉得他算的上是一位谦谦君子,虽说身上有些令人猜不透的谜团,却帮了她不少忙。不过谢姝转念一想,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而且他也说了要回来,心里倒也好受了些。
“既然如此,你也多加保重。”
季无忧勾了勾嘴角,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玉瓶递给了谢姝。
“这是?”
“治心疾的良药。”季无忧抓住了谢姝的左手,摊开了她的掌心,将那小玉瓶放入她手中。“上次大人吃的也是这个。”
“无须如此,我自己也有药。”
谢姝常年习武,掌心总是微热,季无忧的指尖却有些凉,他难得有些强硬的让谢姝握住了玉瓶,便立刻收回了手。
看着手中的药,谢姝有些动容,她又不是铁石心肠,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原因,季无忧对她的关心也是不假,自从她顶了哥哥的身份,她便很难再体会到被爱护的感觉了。
“多谢。”
季无忧笑着点了点头,不自觉的捻了捻指尖,那上面似乎还有残留的温度,他突然感觉似乎有一道视线在盯着他,抬头寻找,原来是坐的离他们稍远的卫侯爷。
两人视线交汇,卫承勾了勾嘴角,便移走了目光。
季无忧若有所思,半响后又撇了撇身旁的谢姝专心听曲的侧脸,垂下了眼眸。
曲子快到尾声的时候,卫承向王瓒招了招手。
王瓒附耳过去,听到了一句让他惊讶的话。
“找个机会,把谢旻赶出帝京。”
这一日,大理寺无甚要事,大家都计划着早些回家。谢姝正在誊写最后一份卷宗,准备写完了也回家去看看。
刚放下手中的笔,忽然听见门口有些动静,正准备出门看个究竟,就见宋予川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发生了何事?”谢姝问。
“门外站了个天仙般的姑娘,好像在等人。”宋予川帮谢旻收拾好了卷宗,便要拉她起来。“小谢少卿,一起出去看看吗?”
“我要回家。”谢姝摇了摇头笑道:“你不走吗?”
“走啊,一起走!”
大理寺的门口堵着一群大理寺的公职人员,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谢姝走近轻轻咳了一声,大家回头一看,立马噤声,装作无事四下散开,实际上偷偷躲在角落撇着这边的动静。
人一散,谢姝便看见门口不远处站的人了。
来人着一身淡粉的狐裘大氅,立着的毛领衬的脸蛋如瓷一般干净通透,女子看见谢姝,眼睛一亮,如星星坠入清溪留下碎光点点,唇一抿,露出脸颊上醉人的梨涡。
谢姝觉得眼前的女子越看越眼熟,恍然大悟,这不是那天在芙蓉面扮男装的姑娘么!
那女子笑盈盈的迎了上来,对着谢姝柔柔一礼。“见过谢少卿。”
“不必多礼。”在宋予川诧异又嫉妒的强烈目光注视下,谢姝清了清嗓子,准备告诉她不用特地来致谢,那天的事不过举手之劳。
“不知道谢少卿可有婚配?”
“……”
谢姝想要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这事情发展的超出了她的意料,她一下子愣在那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姑娘见到谢姝呆掉的表情,又是一笑,脸庞也爬上了两抹红晕,似是为自己的大胆感到害羞。
“那日承少卿相救,宛如对谢少卿一见倾心,若是大人尚未成家,觉得宛如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