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淳英公主。”
原来!原来!
谢姝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许多的线索在这一瞬间便被关联了起来。那日的河灯节,她和韩晏远远看到了公主制式的轿子,先入为主的以为是和昭平候订亲的明安公主,疏忽了是淳英公主的可能性。
卫承看着谢姝直挺挺的站在那,面色不定,并没有出言打扰,反而细细的观察起眼前这个人。
他觉得谢旻长了一张很出挑的面孔,尤其是一双眼梢微微上挑的眼睛,再配上瘦鼻薄唇,确实十分女相,好在那一双剑眉,给他添了几分英气。
卫承生性多疑,思及自己莫名其妙的梦境,他凝神看向面前人的耳垂,没有耳洞,半掩在衣领里的脖颈上,的确也有一个凸起。
“侯爷可还记得那日随淳英公主一起的宫女的名字吗?”
谢姝的突然出声倒吓了卫承一跳。
“怎么,谢少卿难道认为本侯会认识每一个宫女太监吗?”
也是,谢姝心想,不过就差这最后一步了,事情也快要水落石出了。
“不过,这个宫女本侯还真的知道。”
“……”
卫承以手支着头,看着谢姝先是有些无语,又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的表情,得意的勾了勾嘴角。
“谢少卿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些,你问什么,本侯爷就一定要告诉你么?”
“……”
谢姝头一次觉得自己生出了想要暴打某个人想法,连忙平心静气让自己淡定。
“说起来谢少卿怕是传言听的还不够多,又或是会错了意,你在本侯这府里犯下的事儿还没翻篇呢,如今倒是希望本侯知无不答,言无不尽,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森然,唇边的笑意犹在,却让谢姝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卫承的威压太强,谢姝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觉得后背已经开始渗出冷汗。
“此时事关明安公主身殒的真相,还请侯爷看在公主的面子上务必告知。”
她行了个诚意十足的礼,心里突然有点后悔当日在侯府里的举动,眼前这个人,真的得罪不起。
卫承微微眯了眯眼睛,盯着谢姝半晌,空气中的寂静让谢姝的汗出的更甚。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半晌后,卫承启唇,“她叫点翠,是淳英公主的贴身宫女。”
谢姝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如蒙大赦。
“多谢侯爷,下官先行告辞。”
卫承看着谢姝能走多快就走多快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畅快极了,方才做的梦也抛诸脑后了,反正谢旻是个男的,他有什么好顾虑的。
两个时辰后。
“……你可以起来说话吗?”
谢姝无奈的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装死的韩晏。
“谢旻你好狠的心啊!”韩晏死死的抱着枕头,指着谢姝一脸委屈的控诉道:“那天你就这么从角楼上把我推下来了,万一我摔死了怎么办!谁还帮你验尸陪你查案?”
“我都帮你卸了力了,你现在只不过是酸痛而已,并没有伤筋动骨。”
“万一呢!万一!”
“……”
“我还年轻啊!还没有娶妻生子!万一有个好歹,你送我送终吗?”韩晏嘟嘟囔囔道。“唉,不过也没什么差别了,后日明安公主就要出殡了,我们还没查出结果,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还不如当时摔出个好歹……”
“你放心,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听到这话,韩晏眼睛瞪的溜圆,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问道:“是谁?”
谢姝却没有正面回答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韩晏几眼,看的他浑身发毛。
“你是不是这朝中大大小小的传闻都知道?”
韩晏翻了一个白眼,拍了拍胸脯:“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那你知不知道淳英公主和卫侯爷有没有什么故事?”
“没有故事。”
嗯?谢姝眉头一皱,怀疑道:“你确定?”
“确定啊!”韩晏肯定的点点头。
“不对啊……”谢姝深吸了一口气,怎么跟她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
“淳英公主跟卫侯爷不会有什么关系的,因为她爱慕的是另外一位。”韩晏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端惠太子。”
“端惠太子……李渲?”
“对啊,淳英公主是端惠太子的表妹,她年幼,也就是前朝时经常来宫中,与端惠太子青梅竹马,端惠太子薨时不吃不喝三天三夜,这事儿在朝中可以说是众人皆知的秘密。”
“众人皆知?”
“对,除了你。”韩晏撇了撇嘴,摊手道。
谢姝本来觉得自己的线索已经缕清了,没想到经过韩晏这么一说,又开始混乱了起来。她在来找韩晏之前进宫查过,点翠在几日之前因为偷了淳英公主的珠钗被当众处死,怎么想都过于巧合。谢姝心里几乎已经认定了淳英公主便是幕后的真凶,她带着点翠夜取优昙婆罗花的种子,与昭平候在门口遇见,毒杀明安后便处死了唯一知情人点翠,销毁了一切证据,而动机便极有可能是情杀。
可如今,按照韩晏的说法,那么淳英公主完全不可能是因为卫承毒杀了明安公主,而她去大报恩寺也有可能只是河灯节吊唁端惠太子,难道点翠被处死真的是一个巧合?那么使用媚骨毒杀明安的到底是谁?
“你怀疑……是淳英公主?”韩晏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开口问道。
谢姝点了点头,将媚骨一事和她的怀疑尽数告诉了韩晏。
“不可能,不可能。”韩晏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照你所说,这两种毒皆出自南疆月荻,淳英一个养在宫中的天之骄女怎么会知道呢?”
“别忘了,她之前可是随圣上在南疆潜邸,有些际遇也不足为奇。”
“你话本子看多了吧,我觉得没可能。”韩晏补充道,“再说,淳英和明安是姐妹,无冤无仇,又与卫侯爷没什么复杂的关系,她何必这么精心策划去杀人呢?”
“我也不想相信,只是那几日的出宫记录根本是空白的,淳英公主恰好被我们看到,又去了植有优昙婆罗花的大报恩寺,这作何解释?”
“能私自出宫又不作记录的可能不止淳英公主一人……这算不得证据。”韩晏苦恼的咂咂嘴,“不过,那个宫女之死确实是过于巧合了。”
谢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突然道:“今夜是不是圣上去普济寺为明安公主点灯祈福?”
“是。怎么了?”
“淳英公主去吗?”
“去啊,皇后娘娘,还有所有公主皇子都会去的。毕竟后日明安公主就要归葬皇陵了。”
谢姝咬了咬手指,“看来我得去试一试。”
韩晏看她的表情,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试什么?”
“哎,你说,外官夜闯公主寝殿是什么罪啊?”
“……告辞。”
当夜,普济寺的后偏殿。
明安公主的法事结束后已经是亥时了,淳英有些疲惫,她屏退了伺候的宫女,坐在了铜镜前,拆了头上的银饰,拿起梳子细细梳理自己的头发。
镜子中映出了一张秀气的少女脸庞,大约二八年纪,脸蛋微圆,玉鼻上方有一双大眼,黑色眼瞳比常人略大,下垂的眼角微微泛红,似是刚刚哭过,平添一丝无辜。明明该是一双灵动秀美的眼眸,眼神却有些木然呆滞,看起来毫无生气。
淳英盯着镜子中的自己,那与明安极其相像的嘴唇慢慢勾起了一丝笑意,镜中人无声的笑了起来,那双木然的双眸划过一丝恨意,淳英的双肩忍不住颤抖,却笑着笑着,从眼中滑下一抹晶莹。
蜡烛突然被不知从哪而起的风吹灭了一下,淳英想要喊人重新燃起,却见烛光扑扇了一下,自己又亮了起来。
淳英看了一眼,也没有放在心上,重新望向镜中,突然发现自己的背后有个红衣的女子!
红衣女子缓缓的抬起头,看向镜中的淳英,苍白的脸,紫红色的唇,朝淳英漏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啊————!”
淳英吓得魂都没了,那张脸分明就是明日出殡的她的皇姐!理应躺在棺材里凉透了的明安!
外面的侍卫宫女听到惨叫声,立马冲了进来,只见淳英瘫倒在地,浑身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嘴唇发白,惊魂未定。
“公主!发生了什么事?”
淳英抚着胸口,只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有人,不!有鬼!”
话音刚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
“怎么了?”
门外有人循声而至。
房梁上的谢姝暗叫不好,心里哀叹一声。
这人可能是跟自己八字不合,到哪里都能撞见他。
若是被他抓到,再算算旧账,可能自己一百次都不够死的。
“见过侯爷!”侍卫宫女跪了一地。
谢姝侧了侧身,尽量把自己隐藏在房梁的阴影里。她今天特地找方琼雨易容成了明安出嫁那天的样子,一身红衣分外招眼,而且不是很方便行动,宫里的守卫她倒是不担心,只是没想到,晌午时还在侯府的卫承居然跟着一起来了京郊的普济寺!
他来了,代表着这现在这座寺里到处都可能遍布着麒麟卫。
谢姝无声的叹了口气,努力收敛满身的气息,对于在沙场上厮杀出身的卫承,可能略微强烈的眼神和稍微厚重的呼吸都会让他察觉。
从她的视角看下去,卫承不慌不忙的走了进来,命侍女扶起了淳英公主后这才问道。
“公主殿下,发生了何事?”
奇怪的是,淳英似乎是对他多有忌讳,又似乎是略微稳定了心神。
“没事,或许是我近日身心疲惫,眼花了。”
卫承负了手,并未立刻答话,他往谢姝所在的房梁下方走了几步后便停了下来。
谢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卫承轻轻晃了晃头,谢姝看到他高高束起的金冠垂下的飘带,随着他晃头的微小动作随着发一起垂到了他的右肩,遮住了金色的麒麟纹路。
“想必是公主累了,寝殿里是安全的,麒麟卫就在外守着,殿下放心休息吧。”
淳英点了点头后,卫承便带着人退下了,只留下侍女守着。
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后,谢姝曲指弹出一个石子,将寝殿的一扇窗击开。
淳英猛的抬头,盯着那扇窗,窗外正是刚刚给明安公主做法事的正殿,依旧可以看到几个僧人跪在蒲团上诵经。
“这,这窗怎么自己开了呀。是不是风太大了?”
侍女的脸色也变了,想到刚刚公主说的有鬼,心下慌张,手都开始有些哆嗦。
淳英倒是稳定了下来,走下了榻来到了窗边看了看,回头对侍女道:“你先出去吧,我没事了。”
侍女暗自庆幸,连忙退下。门被关上了之后,淳英走到寝殿内供着的小佛堂前,跪了下来。
“皇姐,是你吧?”
淳英轻声道,似乎怕惊扰了什么人。她拿起案上的三支香,点了,供在了那尊观音像前。
“皇姐,你该想到会有今天的。”她喃喃道,声音听起来镇定然而双手却忍不住颤抖。“你害死了我的太子哥哥,就该以命偿命,赔给他。”
太子哥哥?谢姝心道,难道是端惠太子?
为什么说明安害死了端惠太子?端惠太子不是被已故的四皇子李珂设计烧死在大报恩寺的吗?
“你不应该来找我的,皇姐。”淳英在观音像前磕了重重一个响头。“我不想害你的,但是太子哥哥在天上看着我,我必须这么做。”
“除了我,他没有别人可依靠了。”又是重重的一个响头。
淳英的声音有些飘忽了,哽咽道:“皇姐,如果你看到了太子哥哥,能让他来找我吗?我好久没有梦到他了。”
第三个响头。
“让他带我走吧,算是我害了你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