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苏云珠帮殷初然揉完了脚踝,把药瓶的塞子盖了回去,扯过被子盖住殷初然的腿。
“时间不早了,早点儿睡吧,明早再让陈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她说完转身要走,殷初然怕她像刚才一样眨眼就出了门去,着急地一把拽住了她。
苏云珠转过头,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殷初然拽住的是她的手腕,对于总是把男女授受不亲挂在嘴边的殷初然来说,这其实是冒犯的。
殷初然意识到这一点,触电一般的松开了手,又怕苏云珠走,赶忙开口道,“今天的事儿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还帮我治伤,谢谢。”
“不必。”苏云珠又看了殷初然一眼,“下次有什么事儿直接和我说就行,不用偷偷摸摸深夜逃跑。”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殷初然看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慢慢躺进被子里,忍不住笑了笑。
第二日,南小六发现许真受伤了,而且伤得似乎还不轻的样子,一大早就把陈大夫叫过去看诊,还让院子里的人给熬药。
也不知道是怎么伤的。
南小六正好奇着,那边儿就发现他们大当家对殷初然是真的好,也是一大早就把陈大夫叫过去看伤。
他过去送饭的时候还瞄了一眼,见殷初然躺在床上,大当家亲自坐在床边给殷初然换药,照顾的那是无微不至,而且相当的有耐心。
南小六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感叹地想,若是他爹娘也给他生了一张好脸,就没有殷初然什么事了。
到时只要他把苏云珠哄好了,以后当大当家都不是没可能。
奈何,他娘给他生得贼眉鼠眼,能当个管事已经不错了。
南小六一脸忧愁地离开了。
苏云珠给殷初然换完了药,扶着他到桌边坐下,从饭盆里面盛了一碗米饭给他。
“吃饭吧,大夫说你的腿伤再有几日就能下地行走,到时候我带你下山一趟。”
殷初然接饭碗的手顿了一下,诧异地抬头看着苏云珠,“你说什么?”
“腿伤了耳朵也不好使了不成?”苏云珠挤兑他,“我说这么大声你听不见?”
“听见了,就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真要带我下山?”殷初然不敢置信地问。
这人最近将他看得牢牢的,连出寨子都不让,怎么突然肯带他下山了?
就不怕他趁着人多跑了?
苏云珠看透他的想法,夹了个鸡腿放进他碗里,加重语气道,“我不想你跑,不管在哪儿你都跑不了。”
“……”殷初然。
“不是你说要联系家人的?”苏云珠夹了一筷子菜放进自己碗里,“正好我也要下山去办点事儿,顺便带着你,你趁着机会把该办的事办了。”
“你要去哪里办事儿?”殷初然好奇地问了一句,“办什么事?”
寨子里的人那么多,一般小事儿他们就能跑腿办了,犯不着苏云珠亲自出马。
“昌隆府。”苏云珠倒也没有瞒着他。
但也只是告诉了他要去哪儿,没告诉他去做什么。
苏云珠也不知道此行会不会无功而返。
这是陈大夫给她透露的消息,说昌隆府有一位神医可解奇毒,更能活死人肉白骨,曾经为很多江湖人士解过天下奇毒,因此声名远扬。
只不过那些神医性情有些古怪,并非所有人去都给医治。
苏云珠之前也找过一些大夫试着解身上的情毒,最后却都白费功夫。
这次这个大夫能不能成功她也不确定,只能本着试一试的态度。
若是她说了要去找大夫,殷初然肯定好奇为什么,她又不可能将中毒的事透露出去,干脆三缄其口。
好在殷初然也是个有分寸的人,见她有所遮掩,也就没有追问,又岔开了话题聊起别的。
之前对苏云珠心有成见和怨气,殷初然本着能不和她说话就不说的原则,多数时间都很沉默。
但昨晚的事改变了他对苏云珠的看法,苏云珠如今又肯带他下山,殷初然也不像原来那么排斥苏云珠,站在朋友甚至是带着一点儿恩情的立场和苏云珠相处,意外发现苏云珠懂得居然很多。
大盛的风土人情,包括他的封地蜀中,还有边关甚至是西域,苏云珠都了解一些。
苏云珠也在和殷初然闲聊的过程中,意外找回了许多模糊的记忆片段。
她隐约记得自己去过西域,也去过殷初然说的蜀中,但都只是个模糊的大概,具体到那里都做了什么,又想不起来。
不过这也让她心情不错,她感觉最近自己的记忆似乎在一点点恢复,只要有一定的时间和契机,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想起很多事儿了。
……
七日后,殷初然腿伤不影响行走之后,苏云珠将寨子里面的事儿交给南小六处理,和殷初然一起下山。
安平县今日是集,街市上非常热闹,各种小摊儿全都摆上了,卖手工制品的,还有更多是卖吃食的,这个馄饨摊儿,那个糯米糕,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殷初然从前不管去哪儿都是乌泱泱一群人跟着,无论是在京城的时候,还是在自己的封地上,他都没有像这样逛过集市。
这种热闹对他来说很新奇,他看着街市两边卖的东西,对他来说也是很有吸引力。
有一家糯米糕做得尤其好,五颜六色像是彩虹一样,上面浇着一层乳白色的椰汁,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殷初然不由得顿住脚步,隔着两米远都能闻到那股椰香的味道,看着摊主在那儿用力吆喝,他伸手在身上摸了摸,然后局促地将手放下。
他没有钱。
他身上通常也都是不带钱的,无论是跟着的小厮还是护卫,都不会让他缺钱。
且他买东西很多时候甚至是不用花钱,若是在自己的封地上,他对哪个小摊多瞄两眼,只怕那摊主都要把东西双手奉上。
所以他也是很少逛街的。
他从小锦衣玉食,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滋味,这还是第一次尝到捉襟见肘。
明明是三文钱一块儿的糯米糕,是掉在地上他都不会弯腰去捡的三文钱,但此刻他却没有。
他身上倒是有一块玉佩,但那是父皇赏赐给他的,意义非凡,自然不可能为了一时的口舌之欲,就用玉佩换糯米糕。
“老板,来两盒。”正当殷初然打算离开的时候,苏云珠走到摊位前,从钱袋里面掏出了一块碎银子放到案板上。
糯米糕是三文钱一块儿,一盒里面有三十块儿,也就是九十文钱。
两盒就是一百八十文。
很少有人会一下子买这么多,这可是大主顾,摊主顿时两眼放光,热情地招呼起来。
“官要什么味道的?咱们一共有六种味道,还有……”
“每种都来一些,你看着装。”苏云珠没等他说完就道。
小贩乐呵呵地开始装,几下就装满两盒,笑容满面地奉上,“官吃好再来。”
苏云珠沉默接过,快步离开。
等到了前面人少的地方,苏云珠把两盒糕点全都给了殷初然。
殷初然颇有些受宠若惊,“都给我的?”
“我不喜欢吃甜的。”苏云珠言简意赅。
殷初然忍不住笑了笑,心中想的却是苏云珠口是心非。
倒不是说苏云珠不喜欢吃甜的是口是心非,而是苏云珠这个人,其实是有点儿口是心非的傲娇的。
一边表现得像个女土匪,底下人都不当回事儿一样,其实又对手下人比较爱护。
殷初然原本以为苏云珠将他当成男宠一般,但是细细观察这些日子才发现,苏云珠除了在某些事情上表现得过于虎狼之外,其实对他很尊重。
平日里的饭菜若是他一直不动筷子的,基本上两顿之后就不会出现在餐桌上。
他喜欢的菜则出现得很频繁。
苏云珠虽然没有问过他,但根据观察发现了他的喜好。
就像现在,苏云珠也看出他喜欢这些糕点。
苏云珠确实不喜欢吃甜的,两人一起吃过很多次饭,这一点殷初然早就发现了。
他心里既觉得有丝丝甜意,又觉得微妙,最近和苏云珠相处多了,经常会产生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自己都不是很能理解这样酸酸甜甜、反复无常的思绪。
两人下山是有做简单乔装的,殷初然脸上粘了胡子,又画黑了很多,帽檐压得低低的,那张脸也就并不会在人群中显眼。
周围的百姓并没有过多关注他们。
殷初然一边吃,一边细心留意着周围,观察那些人有没有什么异样。
跟着保护他的侍卫差不多全军覆没了,有没有生还的他不知道,但得知他遇刺的消息后,无论是父皇母妃还是二哥,都一定会派人来寻找他。
殷初然试着在沿途留下了一点儿记号,只有对他了解的人才能看懂的暗号,并且指向性不明显,想要追踪暗号找到他不容易,但若是懂得暗号的意思,就知道他还活着。
晚上,两人下榻在安平县的栈之中,不像在山寨里面方便分房而居,安全起见苏云珠和殷初然要了一间房。
殷初然知道这是最保险的安排,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讲都是,但是他没有和别人同床共枕的经验,加上苏云珠之前的一些所作所为……
殷初然坐在床边,显得有些局促。
苏云珠在房间里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异样之后才回到床边,脱了衣服就要上床。
殷初然往旁边让了让,靠着床的一侧,“你……你不洗漱一下吗?”
“这种栈想沐浴的话,要么去净房很多人一起洗,要么就是让小二打水把浴桶搬过来。”苏云珠斜睨着他,“你觉得我要怎么洗?”
殷初然噎了一下。
如果苏云珠一个人住的话,自然是可以让小二把浴桶搬进来,想洗多久都可以。
但是他们两个人,无论是他还是苏云珠,都很不方便。
殷初然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我出去走走,你沐浴完我再回来。”
话没说完,就被苏云珠伸手拉住了手腕。
“不用麻烦,一晚上不洗脏不死人的。”
苏云珠将他推回床上,“早点儿睡吧,别折腾了,明日还要赶路。”
殷初然点了点头。
他看着苏云珠脱下外衣,连忙转过头去,非礼勿视。
直到苏云珠上了床,在床的里侧躺下,殷初然才慢吞吞地爬上床。
他没有脱外衣,只脱了鞋子,就这么和衣躺下,紧靠着床边,中间还空出了一些位置。
躺下没一会儿,他就听到旁边传来苏云珠均匀的呼吸声。
这么快就睡着了。
反倒是他因为第一次与人同床共枕,一时间睡不着了。
殷初然双眼放空的发着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总算有了一些朦胧的睡意,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动静,紧接着就感觉身边一轻,苏云珠如诈尸一般坐了起来。
殷初然瞬间被吓得清醒,也跟着坐了起来,没等开口询问就被苏云珠捂住了嘴。
“别出声。”苏云珠贴在他耳边,用气声提醒道。
殷初然瞬间意会,就着她捂着自己的姿势点了点头。
苏云珠缓缓松开了手,身量轻盈的跃下床铺,拿下架子上面搭着的两条布巾浸进入水盆里面,拧得半干后,一条蒙在了自己脸上,另一条扔给殷初然。
借着朦胧的月光,殷初然学着她的样子,用湿布巾遮掩住口鼻。
然后他就看到,栈纸糊的窗户伸进来一个小小的圆筒,微不可查的烟雾正透过竹筒飘进来。
有人放迷烟!
难道那些杀手这么快就找到他了?
殷初然第一想法便是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由得警惕地退到了苏云珠身后,握紧了防身的匕首和袖箭上的暗扣。
随后就见苏云珠冲上前去,飞起一脚将窗户踹了出去。
砰的一声,紧接着就是一个人的闷哼,窗户后面的人也跟着窗户飞了出去。
没了窗户的遮掩,殷初然看到窗口外面还站着几个人,那些人并没有穿夜行衣,也没有蒙面,反而打扮的有些异域风情。
胡子很长,相貌粗犷,衣服也很有特点,身上还挂着一串仿佛银刀一般的圆盘,看上去似乎不是之前刺杀他的那些杀手。
苏云珠拔出手中的剑,从窗户跳了出去。
那几个异域男人也连忙拔出刀来迎战。
几个人从走廊打到了楼梯口,又踹开楼梯口的窗户打到了栈外头。
殷初然不敢跟太近,怕给苏云珠添麻烦拖后腿,远远避着那几人,也跟着跳出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