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州偏远贫穷,苏潇在前世就有所耳闻,只是她到底没有真的来过这边,进入老翁家中后,才知道比想象中还要贫苦许多。
矮趴趴的房子由泥沙混合搭建,房顶只用稻草铺着,薄薄一层,看着就不是很结实,好像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院子里面连水井都没有,也找不出别的值钱东西,屋子里面更是堪称家徒四壁,除了两个板床,再没多少旁的东西。
老翁的小孙孙就坐在床上面玩,一身粗布短打,上面打的补丁多过衣料。
老人身上的短打也大差不差。
因为这边天气炎热,所以百姓穿得都很清凉。
苏潇扫了眼灶台上面,发现摆着的碗碟居然不是土陶,而是贝壳。
是的,贝壳。
苏潇原本是不知道这玩意儿的,但前世在她死前那半年,大盛朝与外面通了海商。
贝壳因为造型奇特传进内陆,在永昌府一带很是兴起了一番。
贝壳有大有小,大的能够当碗碟一般使用,小的可以磨出孔洞,穿在绳子上面,当做项链一般的装饰物。
袁相柳前世送过苏潇一枚很小的贝壳,用红绳穿着,便是项链。
老翁家中这些贝壳都是很大的贝壳,其中两枚用来盛着海带和剩菜。
“老爷子。”苏潇停在灶台边,伸手指了指那几个大贝壳,“这是你们这里的风俗习惯吗?用贝壳装菜,会不会有些划嘴?”
她记得这东西触感是很硬的,而且边缘锋利,应该不如土陶或者精瓷那么好用。
“我姓刘,姑娘就叫我刘大爷好了。”刘大爷走上前,将那些贝壳收进了旁边的盆子里,露出了一抹苦笑。
“土陶太贵了,我们买不起,这东西叫贝壳,你们外乡人可能不多见。是有些锋利,不太好用,有时候还容易划伤嘴。”
在大盛朝,瓷器是很贵的,寻常百姓家用不起是正常。
苏潇做生意发达之前,几乎就没有用过瓷器的碗盏。
但是土陶这种东西,却是普通百姓都用得起的,烧制简单,用的黄泥也很便宜。
可刘大爷家却连土陶都用不起,苏潇难免错愕。
她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这边百姓的贫苦程度,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
“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刘大爷。”
“这有什么。”刘大爷引着他们进了东屋,这屋就只有一张板儿床,床上面铺着的并不是北方常用的席子,而是一堆絮状物品扎在一起的一个垫子。
苏潇上前摸了摸,有一些扎手,是她没见过的一种材质。
刘大爷见她好奇,便解释了一句,“这是用椰子壳做的,这东西在我们这里很多,随便就能捡到一些,只是不太好处理。”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墙边椰絮做的扫把,掸了掸床上的灰,而后想起什么,面露难色开口道,“你们有被褥吗?”
苏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刘大爷家里估计是没有多余的被褥,连忙道,“我们有的,一会儿我们出去取来。”
“那就好。”刘大爷松了口气。
他家确实没有多余的被褥,别说被褥,就连衣服都没有多余的一件。
他家小孙孙衣服洗了或者湿了的时候,都是光着屁股在床上玩儿,要等干了才能再穿上。
“干粮我们也带了许多,一会儿一并拿过来,晚饭刘大爷也不用操心。”
苏潇触类旁通,估计刘家应该也没有多余的米粮给他们,未免刘大爷难堪,开口说了一句。
刘大爷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这里靠海吃海,米粮确实不多,不过海带什么的倒是有很多,你们要是喜欢可以多做一些。”
“我们自己做就行,不必劳烦刘大爷。”
苏潇把手上的银子坚持塞进了刘大爷手里。
“这银子大爷拿着,我们可能不止住一天,住栈也是要花钱的,若是你不收,我们可不好继续意思住了。”
刘大爷几番推诿,最后只收了其中一块碎银子,“这些就很够了,你们想住多久都够了。”
苏潇没有再和他推让,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她感觉到这地方治安不太好,真给了太多银子,只怕怀璧其罪,反倒给刘大爷招惹麻烦。
刘大爷又交代了一番柴火和打水的地方,便去西屋照看小孙孙了。
苏潇和袁相柳对视一眼,心情有些复杂。
“这盐价那么贵,这盐州的百姓守着大海,日子却过得如此贫苦,当真是……”
苏潇连连摇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盐价高,朝廷的税收也不低,中间又要层层盘扣,哪里轮得到分给这些百姓。”袁相柳在床边坐下,将她拉到跟前,“难受了?”
“嗯。”苏潇在他面前并不掩饰,颇有些心酸的笑了笑。
“我原以为,桐乡村那些交不上税收的村民都已经很穷了,可他们远没有到衣不蔽体的程度,没想到盐州居然穷苦到这般地步。”
“而且听刘大爷先前说的意思,洪安盐厂的人还会出来抢东西?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那盐厂每天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居然还出来抢平民百姓的东西,还有没有王法了?
袁相柳拉着苏潇坐到他腿上,圈着人的腰,将头抵在她肩上。
“找出头绪,慢慢整治就会好起来的。”这盐州的乱象属实也有些超乎他的预期。
苏潇伸手摸摸他的脸,“我家小柳真辛苦。”
“有潇潇陪着就不辛苦了。”袁相柳侧头吻了吻她的手背。
“一会儿咱们去林子里,看看能不能打点儿野鸡什么的。”苏潇提议。
刘家眼瞧着粮食不多,弄点儿野味也能让刘大爷跟着沾光,只怕这爷孙两个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回肉。
“好。”袁相柳闭上眼睛。
两人相互依偎了一会儿,这才起身,过去和刘大爷打了声招呼,便出去找程烨他们。
程烨他们此时也已经在另外一户人家找好了住处。
因为身高马大的缘故,他们敲另一户院门时也遭遇了同样的误会。
那家人也把他们当成了盐厂的人,吓得不轻,好一通解释之后才总算信了。
这村子虽然贫苦,但民风还算淳朴,知道程烨他们并非盐厂的人,村民待他们很是热情,只是家中和刘大爷一样没多少粮食,就只是一些干湿海带。
程烨他们也是出来拿粮食和被褥的。
“大人,这村子的百姓当真贫苦。”程烨趁机又查看了另外几户人家,发现这村子里面一个富户都没有。
大概最富有的一户人家,都没有安平县最贫穷的农户过得好。
袁相柳点点头,让另外四个人去林子寻猎野味,然后吩咐程烨。
“你一会儿骑马去盐州府城外转一圈儿,看看有没有安参领他们递出来的消息。”
“是!”程烨领命,将马背上的干粮全都卸了下来,暂时搬进刘家院子。
苏潇和袁相柳没有急着回去,在村子附近转了一大圈。
这边离海很近,再往前面整个一片海域都是洪安盐厂的范围之内。
也是因为距离近,所以盐厂的人才方便到这边来,村子里的人才会这么害怕吧。
……
程烨深更半夜才回来,披星戴月进了门,直接到房间找袁相柳。
“怎么样?”袁相柳此时还没有睡下,惦记着府城之内的消息。
“严华他们在落日之前就进了城,盐州府内张同知携一并官员迎接。严华做了一些易容改装,也如大人说的往脸上点了些疹子,张同知虽有些疑惑,但暂时没什么动作,尚且安好,只不过……”
程烨面无表情的汇报着,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眉头隐隐皱起,“只不过在众多迎接的官员当中,没有马大人。”
马大人,是在袁相柳之前被派遣过来的一位钦差,叫马定安。
马定安这人刚直不阿,原是朝中的一个御史,经常参奏这个人那个人。
因为不满太后一介女流插手朝政,马定安曾多次参奏,惹怒了太后才被打发到盐州。
都知道盐州乱,盐务难以整顿,太后此举明显是想让马定安自生自灭,也是求一个眼不见为净。
马定安早就对盐务这块儿不满已久,之前也曾多次参奏,这道旨意倒是顺水推舟应了他的心意,他承了钦差的身份,来盐州走马上任,算下来也有月余了。
按理来说,袁相柳新官上任,便是那马定安是个不喜欢拉帮结派的人,也该随那些官员一起,和袁相柳见上一面。
更不用说袁相柳和马定安还有着殊途同归的任务。
但马安定今日却没有出现,严华在安参领的示意下,询问过张同知,得到的回答是马御史公务繁忙,去了岁山县调查盐务,抽不出空来会见袁相柳。
“你派官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到了吧,马御史应该提前知道的,既然知道你大概什么时候会到府城,何必非要挑这种时候去下面的县城?等见过你之后再去也不迟,不是吗?”
苏潇走过来插了句话,只觉得这件事儿有些蹊跷。
袁相柳若有所思,对程烨道,“你先下去吧,明日咱们一早进城,你选两个人,明早准备一下。”
“是。”程烨领命,退了出去。
苏潇上前帮袁相柳脱下了外衫,“马御史不会已经遭遇他们的毒手了吧?”
“他一介文人,手下能用的人不多,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查出端倪。”袁相柳道。
若查不到致命的把柄,那些人也不会铤而走险,刺杀朝廷命官。
“我明早派两个人过去岁山县调查一下,看看马大人是不是真的在。”
“这样也好。”苏潇赞成。
明日还有一堆事儿等着,两人这一晚没精力闹腾什么,早早就睡下。
第二日,吃过早饭后,袁相柳便带上了程烨和他挑选的两个人,快马加鞭去往盐州府。
马车行驶需要两个时辰的路程,骑马能缩短一半,一个多时辰之后,众人到了府城门口。
巍峨高大的城门经过岁月洗礼,稍显斑驳破旧。
盐州府并不像其他府城那般繁华,城门口熙熙攘攘的几个人正在排队进城,都是衣着朴素的百姓。
苏潇和袁相柳自发排在了队尾,同时掏了几块碎银子出来备用。
“进城干什么的?”
“小人进城探亲。”
“给我搜搜他身上有没有私藏夹带!”
城门口五个守门士兵,对想要进城的百姓搜身盘查十分严密,从上到下,便是摸出块石头来都不准夹带进去。
苏潇和袁相柳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疑惑。
只是进个城而已,便是京城也不至于如此严苛,怎得这贫穷的盐州府却弄得这般兴师动众?
瞧他们这般架势,只怕苏潇他们身上的兵器很容易就会被搜到,说不定还会引起怀疑。
苏潇在衣服的遮掩下,偷偷将碎银子塞到了袁相柳手里,在他掌心捏了一下。
袁相柳明白她的意思,等查到他们的时候,笑着上前,将手中的银子塞给那领头搜身的官兵头子。
“官爷,我们是从苏城过来的行商,想要进城收一些珍珠和海货,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苏潇那一把碎银子委实不少,官兵头子接过去掂了掂,原本不耐烦的一张脸上露出了几许笑意。
他低头瞟了一眼手中白花花的银子,见成色也是十分好,面色就更缓和了一些,瞅了瞅袁相柳身边带着的几人。
袁相柳生得一副俊秀面庞,敛去身上气息的时候,瞧着没什么威胁。
苏潇又是女子……
官兵头子把银子揣了起来,“算你们上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咱们盐州城是三成的商税,一文都不能少!你们别以为在我这上了货,就能在别的地方省下!”
他这话一出,程烨他们倒还不觉得什么,袁相柳和苏潇却是面色微变。
两人都做过生意,自然知道这三成的商税是如何的高。
别的府城通常都只是一成,两成都算重税,这盐州府还真是雁过拔毛,要把过路的商户都扒层皮。
难怪排队进城的人中一个商户都没有。
这般重税,又是这般贫穷的地方,根本无利润可言,只怕天长日久,商户都要绕着走,谁愿意来这种地方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