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苏潇诚恳的目光,方殷惨笑一声。
“不瞒苏妹妹,我其实想过和离。”
“自成婚起,喻维金就一直瞧不上我商户女的身份,在生下叶儿之后,我不止一次想过和离的事儿。”
“尤其是这次来府城之前,我也想过无数次,我知道,如果等喻维金中了举人,和离便更难了。”
一旦中了举人,就有了选官的机会,随时都有步入官场的可能。
而读书人最看重名声,若是等中了举人之后再与发妻和离,传出去名声十分不好听,为了以后可能有的官声和前途,一般人都不会选择这么做。
这也是前世吕清河死活不肯和离的其中一个原因。
“只是当初我爹娘将我嫁于喻家,就是为了家族着想,若我真的只为自身,只怕会辜负爹娘和家族。”
“苏妹妹既是生意人,该知道生意场上瞬息万变,没有背景和支持,可能只是治上官员随意安栽的一个罪名,就有倾家荡产的可能。”
“喻维金若真中了举人,于我们家族颇有裨益,我终归还是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送走了方殷,苏潇站在宅院门口,久久不能回神,耳边回响着方殷之前那些话,和无奈又认命的神情。
苏潇不知为何,想起临行前苏老三那番循循善诱。
“既然你和相柳都没有那个意思,何不早日和离,各自成家。”
“你早点生两个孩子,他也想有人照顾……”
当时苏老三话没说完,袁相柳过来,谈话就被打断了。
但苏潇心里其实是有了回答的。
“他现在也不是没人照顾呀,我不是把他照顾得很好吗?”
那么瘦小的小豆丁,养成现在玉树临风的模样,苏潇觉得自己把袁相柳照顾得很好,根本不需要别人来照顾。
但是这样的生活真的能永远持续吗?
袁相柳也真的真的不会想要建立自己的家庭吗?
男人哪有不想要女人的?
吕清河如此,喻维金如此,还有千千万万的读书人都是如此。
如方殷刚刚所说,若是想要和离,最好是在中举之前,这样对日后的官声影响不大。
如今距离放榜还有几日,其实还来得及。
苏潇是屠户女出身,如今做了商户,恰恰都是那些读书人最看不起的。
她这样的身份,如果不与袁相柳和离,日后袁相柳若真的走上仕途,是会影响官途的,对于升迁和考评都会有影响。
比起那些出身清白的寒门学子,比起那些有背景的书香门第,袁相柳顶着入赘的身份,又有着做商户的妻子,实在还不如孑然一身。
她如果真的为袁相柳考虑,现在就应该是放手的最佳时机。
苏潇全都清楚明白,却在这一刻迟疑了。
她心里隐隐排斥。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习惯,又或是因为占有欲。
她只知道和袁相柳一起生活的这三年她过得很舒心,比从前畅想过的官夫人的日子还要舒心。
袁相柳给了她梦寐以求的温馨生活,家的感觉,如果和离,她和袁相柳就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她甚至都没有理由一直跟着袁相柳。
如果袁相柳做了官,去到属于他的管辖之地,苏潇难道还要一直跟着吗?
又或者,袁相柳哪日想成家了,拥有一个像喻子叶那样可爱的孩子,苏潇难道还要跟着吗?
苏潇突然意识到这种生活并不是永恒的,甚至是会随时被打破的,可能只是袁相柳的一个想成亲的念头,也可能是做官后水到渠成的分开。
但她不想分开。
……
三日后,乡试放榜,乌泱泱的又是一群人,比当初在县城时人还要多。
苏潇和袁相柳到得很早,却等了约莫两刻钟的时候才挤到前头去。
因为前几次接连榜首的经验,苏潇下意识在榜首的位置找袁相柳的名字。
结果却是陌生的三个烫金大字——安逸辰。
目光往下,第二个名字竟然也不是袁相柳!
苏潇越发感叹府城卧虎藏龙,不过好在,紧接着她就在第三位找到了袁相柳的名字。
袁相柳,烫金的三个大字,身为前三甲,比下面的名字都要大一圈,墨水颜色也不同。
“小柳,你是第三!”苏潇激动地跳了起来,回身去找袁相柳,却发现袁相柳早就不在刚才的地方。
正纳闷儿着,一只手伸过来,一把将她拽出了人群,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沉响起,“走。”
苏潇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就被袁相柳带着跑了起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刚才站的位置附近,一个书生被三四个壮汉给围了起来,抬了就走,直接就给带上了马车。
“我已有家室,已有家室!”那书生嚷嚷着,几个壮汉却充耳不闻,驾着马车离开。
苏潇突然明白了什么,“榜下捉婿?还真捉了就走呀!”
“那不然呢?”脱离人群之后,袁相柳放慢脚步,“毕竟来捉人的不止一家,稍微犹豫,可能就被别家抢走了。”
“抢走了吗?”袁相柳明明随口一说,苏潇心思却飘远到别的地方,不自觉出神。
直到身旁一辆马车经过,她听到车轱辘的声音,回过神来,才想起正事儿。
“我刚才只顾着看小柳你的了,还没看看后面呢,不知道秦公子和喻维金有没有中榜!”
喻维金自有方殷去关注,苏潇倒也不多好奇。
但秦轻羽的成绩,苏潇还是挺重视的,拉着袁相柳停下,转身想折回去看看。
而后又想到袁相柳的身份,怕被人给捉了去,松开了袁相柳的手,拍拍他道。
“小柳你在这等着,我过去再看一眼,看完秦公子的成绩我就回来。”
“嗯。”袁相柳倒也没有拦着,“去吧。”
苏潇赶紧小跑了过去。
这么一会儿功夫,布告栏前面又呼啦啦地围上了一群人,苏潇这厢还没有挤进去,突然听到人群中一道熟悉的声音叫道。
“我中榜了,我中榜了,太好了!”
“兰心姑娘,父亲,娘亲,我终于不负你们所望!”
正是秦轻羽。
这书呆子直到这时候才挤进去,看到榜上有名,自然是高兴,喜形于色,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苏潇心叫不好,锁定了秦轻羽的位置,赶紧往里面挤,想把他拉走。
只是却晚了一步。
前面不知谁说了一句,“老爷,这儿有个年轻的举人!”
两个大汉霎时就从人群中窜了出去,一左一右架住了秦轻羽,直接抬出人群,塞上了旁边停着的马车。
“秦公子!秦轻羽!”苏潇往前追了几步,等到挤出人群,那马车已经走了。
她弯腰喘了两口气,只感觉比平时练武还累,不禁一拍大腿,“这帮人怎么和胡子似的!”
“这回你见识到了。”身后传来袁相柳忍俊不禁的声音,手伸过来,扶起了苏潇。
“瞧你,弄得满头大汗。”
袁相柳拿出手帕,给苏潇擦头上的汗,袖子从苏潇脸侧拂过,带起一阵香风,是袁相柳身上好闻的草木香。
苏潇抬头看着袁相柳,阳光从侧面打在袁相柳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团暖黄的光晕,更衬得他皮肤白皙仿佛透明,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温柔笑着,细心地擦去苏潇额头上的薄汗,又帮她把散乱的发丝理了理。
动作和神情都极其温柔。
似这春日暖阳,能把人融化一般。
苏潇心中一动,有什么情愫正在破土而出,好像心里被填满,又一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她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袁相柳的手。
袁相柳看着她,唇边带笑,“放心吧,那些人不会把秦兄怎么样的,等一会儿官府的衙差应该会去咱们的住处送喜,不好错过,咱们先行回去。”
苏潇回过神来,松开了袁相柳的手,摸摸鼻子,“那秦公子被抓走了怎么办?那些人不会逼着他拜堂吧?”
“那倒也不至于,怎么也没有逼着人成亲的道理。”袁相柳道。
“可是刚刚那个男人说已有家室,他们都还给捉上了马车,连有家室的他们都不放过……”
苏潇心有余悸,还好袁相柳跑得快,不然被那些人捉去,她一个人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人抢回来。
“以前曾有学子谎称有家室,商户们只是不信罢了,若是捉去了,发现真有家室,也还是会好好把人送回去的。”
袁相柳拉着苏潇朝马车停放的位置走过去。
“这些商户家中不乏貌美的女儿,有些举子真的没这种意思,见了人家貌美的小姐,说不定就改变主意,所以总要捉过去试试,见面三分情,万一能成呢?”
苏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突然略过一个疑问。
她貌美吗?
应该不算吧,她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貌美应该是像苏兰心那样,连她见了都觉得美的惊艳,也难怪那些男人会动心。
所以如果袁相柳真被捉去了,见到人家貌美的小姐,会不会也改变主意呢。
这想法只是漫过心头,苏潇就觉得酸溜溜的,忍不住哼了一声。
袁相柳转头朝她看过来,误会了她的意思,道,“你不信?”
苏潇扁了扁嘴,“谁说我不信,说不定秦轻羽见到人家貌美的小姐,就改变主意了呢!”
袁相柳心想原来苏潇在为这事儿哼哼,就事论事道,“真论其美貌,一般人大概比不过兰心姑娘。”
“那我呢?”苏潇脱口而出。
袁相柳愣了愣,“什么?”
“没什么……”苏潇低头就要上马车,她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羞耻了,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袁相柳反应过来,将她拉了回来,抵在马车边上。
他双手撑在车壁上,将苏潇困在中间,挑起苏潇的下巴,上下打量,好似仔细端详了一番。
苏潇放轻呼吸,感觉腿有些软,一只手撑住了车壁,却不知为何很想知道袁相柳的答案。
“若是潇潇把我捉去,我肯定就改变主意了。”袁相柳低下头来,埋头在苏潇肩膀上,薄唇贴近她耳边,轻声道,“今晚就想成亲。”
……
“这些人真是太可怕了,都不管人说什么,有没有家室,一律往车上捉,中途我都想跳车来着,可是好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按着我,根本是想跳都跳不成,到底还是被带到了那商户家去!”
“捉我去的老爷是个做布匹生意的商户,有说有笑,拿出了一堆金银珠宝给我,我都说自己有家室了,他却也不放人,非要让我见见他女儿。”
秦轻羽坐在堂屋的八仙椅上,心有余悸地和众人讲述着先前的遭遇。
他才逃回来没一会儿,刚喝了半杯茶压惊。
房屋里面现下坐着的人很是齐全,唐密和严华都过来了,连平时不爱凑热闹的章大夫都来了。
毕竟是考上举人这么大的喜事,大家都想要恭贺袁相柳和秦轻羽,顺便也瞧瞧热闹,看看有什么赏赐。
也幸得秦轻羽逃回来的快,喜官这会儿还没有过来赐赏,不然连正事儿都要耽搁了。
严华从前也从说书人口中听过榜下捉婿这回事儿,只是没想到现实中却是这样的丧心病狂,不由得好奇问道,“那你见到那家小姐了吗?”
“自然是见到了,我不见那商户就不准我走,拉拉扯扯的时候,那小姐就从后面出来了。”
秦轻羽抹了把脸,颇有些不堪回首。
“那小姐长得漂不漂亮?”唐密也不免好奇。
秦轻羽被问住了一瞬,有些茫然道,“应该还挺好看的吧,男女授受不亲,闺阁女子我也不好多瞧,只扫了一眼,就同那商户拒绝了。他见我态度坚决,这才让我走了。”
秦轻羽抹了把头上的汗,带几分嗔怪看向袁相柳和苏潇。
“袁兄和苏姑娘真是跑得好快,都不说叫我一声。”
他前一刻还沉浸在中榜的喜悦中,谁知下一刻就被人给撸上了马车。
天知道他当时不明情况,还以为是有什么匪徒光天化日之下抢掠呢!
后面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也是惶惶然,生怕那商户直接推他和小姐入洞房,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好在对方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