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二熙这些日子在兵部忙得很,他向陛下提出了“以兵换兵”的政策。
比如把河南大营里籍贯是河北的士兵,调到河北大营。
把河北大营里籍贯是河南的士兵,再调到河南大营。
这些底层的士兵自然是欢喜的,离家近了,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回去看看父母妻儿。
嘉和帝也喜欢这种调动,一方面显得他体恤士兵,一方面这样的流动减弱了士兵与高层将领之间的粘性。
同时因为不要求数量对等,对一些将领来说,等于变相削弱兵力。
别人喜不喜欢绿宝不知道,但她猜幽州那边肯定是不乐意的。
各地卫所士兵基本是本地人,“以兵换兵”政策针对的就是长年驻扎在外的各大营。
穆二熙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出神间,马车慢慢驶入了镇北王府。
绿宝下了车,将将回到海棠春坞,留守的轻粉一溜烟跑过来,扶着她做贼似地汇报,“您可回来了,福建那边莫名其妙送了个表小姐过来。
奴婢偷偷在边上瞧过了,虽说长得没有您漂亮,但听说和世子爷青梅竹马,同王妃也好得像母女似的。
您可得防着点。”
京墨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哪家没有表小姐来做小住的?”
“你懂什么,话本子里头,表哥表妹什么的,最容易勾搭在一起了。”
轻粉才不怕京墨,进了屋子,一边帮绿宝换下外头的衣裳一边献宝,“奴婢在家可没闲着,都打听清楚了。
表小姐今年都二十有二了,许过两回人家都没嫁成。
如今世子爷成亲才个把月,她就千里迢迢赶过来了,谁知道安得什么心?”
绿宝笑道:“你放心好了,萧家女儿没有做妾的。”
只是以福建到盛京的路程,算起来,这位表小姐差不多是在绿宝和穆二熙成亲半个月后启程的。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想起那位住在公主府的宁国大长公主,绿宝的眸子暗了暗。
青朴院的丫鬟过来传话,“王妃在院里为表小姐设了一个简单的洗尘宴,请世子爷和世子妃晚上一并过去。”
绿宝点点头。
然后把羽涅叫进来,百度了一下表小姐的基本信息。
闺名萧华萱的表小姐出自萧家的嫡枝嫡脉,在福建一带算是顶顶尊贵了。
但是她的运气不大好,幼时丧母,童年缺乏关爱。
虽说后头的继母不曾苛刻她,但到底不是亲生的,多少有些隔阂。
及芨之后许的人家,第一任未婚夫落水死翘翘了,第二任未婚夫又迷上了白莲花,寻死觅活退了亲。
萧华萱心灰意冷蹉跎至桃李年华。
据说王妃素来怜惜这个幼年失恃的侄女,逢年过节送回去的礼品中,总有东西指明了给萧华萱。
王妃待萧华萱亲近,想来穆二熙同这个表姐也是熟识的。
穆二熙散值回来后,绿宝就笑眯眯问他:“世子可知道萧家表姐来了?”
“一早就有人报给我了。”
穆二熙哪怕在外头,也随时掌握王府动向。
“萱表姐在福建姻缘不顺,母亲早就想将她接过来,在盛京给她寻个人家。
只是萱表姐一直不愿意……”穆二熙眉头微皱,“她不愿意了那么多年,怎么忽然就愿意了?我已经叫人去查了。”
绿宝忍不住笑了。
男人和女人果然不一样。
女人脑海里装着风花雪月,男人脑子里是逻辑条理。
萧华萱素衣淡容,头上只一支样式简单的白玉嵌珠簪,看上去清冷高傲,像雪山之巅一株遗世独立的莲花。
她对王妃和穆二熙、穆大漂几个尚有笑脸,对绿宝就不那么大方了,淡淡喊了一声“世子妃”,便算是见过礼了。
王妃同绿宝解释:“你别多心,萱姐儿就是这样的性子,以后你们熟悉了就好了。”
“可不就是这样。”
陪着萧华萱入京的章嬷嬷是萧家的老人了,在主子跟前素有脸面,凑趣说道:“当年姐儿第一次见世子的时候,也是爱搭不理呢。
后来却吵嚷着要嫁给世子……”
“嬷嬷!”萧华萱轻斥一声,而后不咸不淡转向绿宝,“小时候不懂事,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世子妃别介意。”
绿宝夹了一块熏鹅放进穆二熙碗里,笑着说:“表姐又不是要嫁给我,我介意什么啊?”
她饶有兴致地问章嬷嬷:“后来怎么没嫁成?按说门户相当,又是亲上加亲,哪去找这么好的姻缘?”
章嬷嬷:“……”
世子妃好像有点不按常理出牌啊。
王妃皱了皱眉。
其实那时候她是有这个意思的,只是因为种种政治因素,穆二熙的婚事身不由已,最后也就作罢了。
如今儿子已有妻室,章嬷嬷当着绿宝的面提起此事,确实有些不懂分寸。
好在她们家绿宝心胸开阔,没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只是面对绿宝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王妃着实不知道如何解释里头的弯弯绕绕。
拿玩笑话推脱,好像都有点不给萱姐儿面子。
太上纲上线了,好像又有点对不起绿宝。
犹豫间,只听穆二熙干脆利落地说:“因为我不要。”
王妃:“……”
穆大漂“哈”一声笑了。
王妃:“……”
她这一对不让人省心的儿女啊。
萧华萱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那章嬷嬷面上有些讪讪,不敢再随意倚老卖老地插话。
这一顿饭吃得就有些尴尬。
但不妨碍萧华萱在饭后派发礼物。
有给元姐儿的金项圈,有给王妃的玉枕,还有给穆大漂的兵书,独独没有绿宝的份儿。
“抱歉,来得匆忙,并不知道表弟成亲了。”
萧华萱并无明显的愧色,“改日必奉上表弟和世子妃的新婚贺礼。”
先前不觉得,现在“表弟”和“世子妃”两个称呼摆在一起,亲疏立下。
于是绿宝光明正大改了称呼,“萧姑娘确实来得匆忙,我也是回府了才知道呢。
不过我倒是给萧姑娘准备了礼物。”
旁的人还未回过味来,她扬了扬手,京墨捧着一个大盒子送了进来。
萧华萱虽怔了一怔,但一点没有打开的意思,随手就递给了身边的丫鬟。
可见是不稀罕的。
“祖父祖母很是挂念姑姑,叔伯几个也常常提起表弟和表妹……”萧华萱不经意间说起家里几位长辈,轻易勾起王妃的思乡之情。
章嬷嬷蠢蠢欲动,提起王妃闺阁中的趣事,以及穆大漂和穆二熙幼时在福建小住的一段时日。
现场温馨煽情,王妃几度落泪。
没有共同经历的绿宝插不上话,但前有穆二熙为她悉心介绍福建萧家的各种亲戚关系,后有元姐儿在穆大漂的引导下缠着要她抱,还有王妃时不时来一句“谁谁谁一定喜欢绿宝。”
所以,虽然萧华萱刻意针对绿宝,但绿宝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忽视。
只是有点奇怪,以萧家的家世,别说嫡女了,便是庶女都不可能与人做妾。
萧华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如果她真想在盛京找个婆家,处处针对绿宝这个镇北王世子妃,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莫不是她真的暗恋穆二熙,故此单纯看绿宝不顺眼?
萧华萱独住的院子还没有打扫出来。
她暂时歇在青朴院的东厢房里。
章嬷嬷服侍着她换了衣裳,拿梳子慢慢替她通着头发,犹豫着说:“世子爷待世子妃好像很不错。”
“表弟是谦谦君子,待谁人不是周到有礼?“萧华萱冷笑道:“你没听海棠春坞的丫鬟说吗?便是私下里,姜绿宝也唤表弟世子。
还有,她连表弟不吃鹅肉都不知道,可见两人关系生疏。”
章嬷嬷忧心忡忡,“便是如此,她也是世子明媒正娶的妻子。
大长公主那边,明面上同老夫人说要替姑娘在盛京找个好婆家。
背地里却三番两次暗示姑娘,说什么可惜姑娘不是长公主的孙媳妇……说什么若是长公主喜欢,便是妾室也能扶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嬷嬷总觉得大长公主没安好心。”
萧华萱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意兴阑珊,“给表弟做妾也没什么不好,姑姑向来把我当女儿般疼爱。
如此,我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家了。”
祖父祖母儿孙满堂,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父亲……继母和弟妹的那个家,不是她的家。
“姑娘。”
章嬷嬷心疼不已,“您是萧家的姑娘啊,怎么能做妾?便是你愿意,家里人和王妃都不会同意的。”
萧华萱目光深远,喃喃道:“我知道。
不知道姜绿宝知不知道?”
她的家世和才情都高过姜绿宝一大截,又是王妃的亲侄女,同穆二熙有幼时回忆,姜绿宝在王府里脚跟都还没站稳,怎么可能没有危机感?
其实绿宝还真没有。
从青朴院回海棠春坞的路并不长,只是今夜月色撩人,穆二熙和绿宝便放慢了脚步。
丫鬟们提着灯不远不近地跟着。
“你送了萱表姐什么东西?”穆二熙牵住她的手,随口问道。
绿宝清咳一声,“第一期到第十二期的绝渣报纸。
她不是到盛京来找婆家的吗?整好看报纸参考参考,那上头也是有不少良人的。”
穆二熙:“……”
这份见面礼委实是他没有想到的。
绿宝忽而冲着他甜甜一笑:“熏鹅好吃吗?”
熏鹅是福建菜,虽然他不喜欢,但王妃爱吃。
且今儿洗尘宴的主角来自福建,所以桌上有这么一道菜。
穆二熙揉揉鼻子,发自内心地说:“不好吃。”
“成亲之前,旁的姑娘惦记你,那是你魅力无穷不可挡。
成亲之后,还有姑娘眼巴巴瞅着你,就是你行为不检点,招蜂引蝶了。”
绿宝哼哼两声,“再有下次,可不就是吃一块鹅肉这么简单了。”
穆二熙头洒六月飞雪,表示自己冤枉,“我都多少年没见萱表姐了。
不过娘子有命,为夫一定遵从。
如果再有下次,就罚我——”
皎皎月光下,世子温润如玉的脸庞靠近了绿宝,在她耳边轻声说:“罚我夜里多侍奉娘子几回。”
绿宝的脸一下子红了。
就穆二熙这人吧,看着十分正人君子,圆房那夜储备知识还不如她呢。
谁知道一朝开荤之后,无师自通……
有时候绿宝白日里看他,都有几分“衣冠禽兽”的味道。
“想得美。”
绿宝瞪他一眼。
穆二熙低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