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
绿宝扭头去看穆二熙,“王爷既要当青天大老爷,咱们便让那几个贼人见识一下王爷的威严吧。”
穆二熙点点头,扬声喊道,“带上来。”
这时,王妃略略起身,欲言又止。
绿宝瞧见了,温声说,“王妃放心,贼人们都是蒙了脑袋的,瞧不见咱们一星半点。”
王妃笑了笑,赞许道,“你很周到。”
镇北王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王妃笑了,年近四十的她风韵极佳,笑起来宛如清丽的白木香满树盛开,优雅但是低调。
他多看了几眼。
韩侧妃瞥了一眼,冷冷说,“四姑娘被掳的时候,贼人早就同她打过照面,恐怕肢体接触也少不了,王妃这会儿讲究这个恐怕多此一举。”
穆二熙利刃一般的目光刺向韩侧妃,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吩咐道,“在王妃和四姑娘身前围上曲屏,然后撤掉那些人的头罩。”
院子里候着他的一个侍女,闻言问道,“侧妃呢?”
“她不讲究这个。”
穆二熙的声音清冷如泉水。
韩侧妃俏脸一白,她的丫鬟石蜜急道,“我们娘娘金尊玉贵的,哪能叫外头那些腌臢货瞧了去?”
“王爷。”
韩侧妃低低喊了一声。
镇北王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赶紧把人带上来吧,娘们多的地方就是屁事多,黄花菜都要凉了。”
“您若只有一个女人,这些屁事就没了。”
绿宝很认真地接话。
镇北王头一次觉得,不说话其实是一种美德。
绑匪们头罩黑色布袋,缚着双手,封了嘴巴,一路跌跌撞撞被赶进了院子。
“这伙贼人自擒获起我就吩咐给他们天天喂蒙汗药,搀在饭菜里,吃饱了睡,睡到时辰了再吃。”
连睡了七八天的俘虏显然手脚乏力,如一团烂泥般东倒西歪靠在一起。
穆二熙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我从来没有审问过他们。”
韩侧妃宽大袖子下的手轻轻颤抖了起来,她的脚踝现在很疼,非常疼。
有人上前撤了绑匪们嘴里的木塞。
青天大老爷镇北王还没发挥,浑浑噩噩了几天的绑匪们一个个崩溃大喊,“不关我们的事,是镇北王世子吩咐我们这么做的……世子瞧不上姜四姑娘……世子说姜四姑娘家世低微,配不上他……世子说只有姜四姑娘死了,这门御赐的婚事才能做罢……”
明厅里一片寂静。
镇北王虎目圆睁,给了韩侧妃一个凌厉的眼神。
韩侧妃死死咬住了唇,她千算万算,没想到穆二熙压根儿就没审过这伙人。
院子里的绑匪重新被带了下去。
绿宝轻轻笑出了声,“我记得侧妃刚刚说过,你若真要使人去掳我,必吩咐底下人假意泄露世子是幕后主使,便是失手被擒了也咬死了世子不松口。
真巧,我被抓住的时候,确实听到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透露世子是幕后主使呢。”
镇北王,“……???”
刚刚你告状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们没有说过侧妃是主使,我说谎了,事从权宜,请王爷见谅。”
绿宝认错迅速、态度良好。
镇北王原本想说点什么的,但是王妃不冷不热看了他一眼,穆二熙不热不冷看了他一眼,他……就不说什么了吧。
毕竟现在理亏的是他的小老婆。
这件事说起来,其实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韩侧妃是幕后主使,只是基于大家心里都有数。
韩侧妃若死不承认,他们也没有办法。
但韩侧妃偏偏就承认了。
她微微抬起下巴,神情坚毅而果决,“没错,确实是我指使人绑了姜四姑娘,目的就是为了嫁祸世子。”
她忽然凄绝喊道,“王爷,你再精心培养照儿有什么用?世子占着嫡子的名分,后头有陛下护着,咱们镇北王府总有一天会落到外人手里。”
她这话说得不清不楚,镇北王和王妃却是听得明白。
王妃轻轻抿嘴,镇北王疑心穆二熙的血统不是一天两天了,韩侧妃永远清楚地知道他的痛脚。
镇北王面沉如水,“侧妃,这件事确实是你对不住姜四姑娘,好在她也没什么事,你同她道个歉吧。”
每一次都是这样。
穆二熙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
不管韩侧妃做了什么了,轻飘飘一句道歉就揭过去了。
可在这时,姜绿宝突然说话了。
“侧妃娘娘,对不起。”
绿宝虎着一张脸,看向穆二熙,森然说,“世子听到了吗?我同侧妃道歉了,麻烦您帮我找几个人绑了侧妃丢到荒山野岭。
记住,别让侧妃死了,只要没死就不算什么事,我这一句对不起就还够用。”
穆二熙一愣,继而又露出抹不易察觉的笑,他沉声应道,“好。”
韩侧妃脸色微变,她知道穆二熙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姜绿宝的大胆超出镇北王的想象,他面无表情盯牢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眼神极具震慑和压迫。
绿宝迎着镇北王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你想如何?”镇北王缓缓问。
韩侧妃心里一惊,“王爷!”
镇北王没有看她,仍然盯着绿宝。
绿宝没有直接回答,“这件事我在京兆府尹那里备过案,王爷如果决断不了,我就把那几个绑匪交到京兆府尹手里。”
现任的京兆府尹越绍元是嘉和帝的表弟,把人交到越绍元手里,又牵涉了镇北王世子,嘉和帝没有不知道的。
“你就不怕自己走不出镇北王府?”眼前的男人号令过千军万马,于阵前斩杀过无数头颅,他手上沾满鲜血,在边境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存在。
“在幽州,或许会怕。”
绿宝稳步走到穆二熙身侧,一字一句道,“在这里,我不怕。”
这样的时刻,因着她的话,穆二熙心底忽然涌进阳春三月的日光,他深深看着姜绿宝坚定的面庞,只觉四肢百骸都温暖了起来。
镇北王凉凉笑了,“你仗着他?我是父,他是子,跟我动手他便是忤逆不孝。”
在这里,忤逆不孝是大罪。
一般说出来很能唬人。
王妃眼里流露出焦急,她看得出儿子对绿宝很上心,生怕他犯傻做出糊涂事来。
但是莫名的,她对绿宝又有些信心。
实在不行,她想,她去跟王爷动手。
绿宝歪了歪脑袋,“我没有仗着世子,我仗着的是您。
您不仅是王爷,还是将军,您捍卫国土、庇佑百姓,绝不枉杀良民。”
镇北王,“……”
妈蛋,吵架就吵架,拍什么马屁!
韩侧妃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察觉到了危险。
“王爷杀了我给四姑娘泄愤吧。”
韩侧妃眼中含泪,抢先开口,“怪不得陛下把四姑娘指给了世子,这才是未婚妻呢,四姑娘就能帮着世子除了我。
待过些日子,恐怕就轮到照儿了。
王爷,照儿是您带在手边长大的,幽州那些叔伯将领把他当家中子侄一般疼爱,年轻一点的小将更是同他称兄道弟,他们早就默认了照儿继承您的衣钵。
可陛下是一心一意要把镇北王府送到王妃和世子手里的。
世子才十八岁,已经在兵部领了职位,试问哪个皇子有这样儿的待遇?世子他是子凭母贵啊。
凭着这样的恩宠,照儿这如绊脚石一般的存在,将来还有活路吗?王爷,照儿是您唯一的儿子,您若是能护他周全,妾身便是死也瞑目了。”
韩侧妃哀哀地流泪,好像她儿子已经死了似的。
她戳中了镇北王心底的隐痛,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尊贵的镇北王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他至今记得那天王妃从宫中回来后神情异样、魂不守舍,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洗澡,她换下的衣裳丢进了火盆,她没有让他碰她,但他注意到她的领口下面有淤青。
他怀疑自己头顶绿油油,但是他没有证据。
他一日一日尖酸,她也一日一日刻薄,争吵变成了家常便饭。
穆二熙的出生更是加剧了他们之间的矛盾,算一算,正是王妃进宫那段时间得来的。
他没有掐死穆二熙已经算是对得起萧沐砚了。
就在镇北王回忆自己戴绿帽全过程时,王妃“呼啦”站了起来。
当着众人的面,韩侧妃一口一个“子凭母贵”触了她的逆鳞,她杀气腾腾朝韩侧妃走了过去。
韩侧妃一脸惊恐,她这时才想起王妃出身将门世家。
“萧沐砚!”镇北王大步流星拽住王妃,怒道,“你做什么?侧妃难道说错了吗?”
穆二熙脸色微变,还未有所动作,绿宝已经抢上前,将王妃护在了身后。
看到在绿宝身后又是惊讶又是感动的母亲,穆二熙想了想,站着没有动。
“您不就是怀疑世子不是您的种吗?”绿宝恶向胆边生,瞪着镇北王,“若是怀疑错了,您白白失去了自己的媳妇儿和亲生骨肉。
您若是觉得自己怀疑对了,您去找陛下算账啊,不能打一架,至少骂一顿。
放着罪魁祸首不管,成日里找自己女人的麻烦,算什么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