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二姑娘姜橙宝从马车里弱不禁风地走了出来,还未开口就先咳了两声,然后一面流泪一面说,“我可怜的四妹妹,在大牢里差点送掉一条命,家里烧香拜佛、延医问药,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才只得了这么一桩婚事,立刻就有那不要脸的犯了眼红病,巴巴地凑了上来……”
好像有点不对劲,为什么有种自己在骂自己的感觉?
“呜呜呜,明明是世子仰慕我家四妹妹品性,怜惜我家四妹妹遭遇,特在陛下跟前求了这桩婚事……怎的这位顾姑娘如此颠倒黑白?呜呜呜……顾姑娘的爹妈想来没有好好教养过顾姑娘,叫顾姑娘如今满口谎言,连陛下都敢攀扯?”
“呜呜呜,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姑娘若是不想服从家中安排,自去求家中长辈便是,怎的跑到我家四妹妹跟前来胡言乱语?我家四妹妹时至今日仍然噩梦连连,今日叫顾姑娘如此恐吓,又要病上一阵了……呜呜呜……四妹妹好苦的命啊……”
姜橙宝哭得咳嗽连连,好似马上就要断气似的。
绿宝抽了抽嘴角,她只教了姜橙宝第一句,姜橙宝就能自由发挥成一篇小作文,这临场反应的能力不容小觑啊。
老实了一辈子的平叔听着姜橙宝的咳嗽声,忽然间悟了,苦着一张脸说,“我家二姑娘咳疾犯了,麻烦各位让一让……”
语气虽然干巴,但出乎意料的是,人群居然向两边散开,空出一条路来。
人群后头,镇北王世子身边的护卫长羽涅领着一列王府侍卫杀气腾腾、整齐划一地到了姜家的马车跟前。
如姜绿宝所料,镇北王世子穆二熙手里,确实有一支时刻关注着大周各方势力的情报小组。
“娘娘只是在皇后的凤仪宫中坐了坐,期间陛下过来逗留了半盏茶的时间,并无异样。”
情报小组负责人之一的鬼刺,在穆二熙跟前汇报完镇北王妃最近一次进宫的行动轨迹后,欲言又止地说,“爷……属下还凑巧查到一件事……嗯,那个……”
穆二熙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鬼刺立刻站直了身子,干脆利落地说,“属下发现姜四姑娘在打听东望侯家的事情,尤其关注东望侯的嫡幼子宋六公子,具体到宋六的日常起居和兴趣爱好,报告完毕!”
房间里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中,毕竟自己的未婚妻去打听别的男人,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事。
羽涅揉了揉鼻子道,“爷,有没有可能是姜四姑娘不是很想嫁你,在提前物色新的人选?”
穆二熙淡淡扫他一眼,鬼刺站得更直了,但羽涅这个人,从来不看他家世子的眼色,叹着气说,“爷,属下早说过了,您虽然长得还行,但整日里不苟言笑,很难讨女孩子欢心的。
不说别的,就咱们府里,这么长时间了,属下就没见过一个爬床的丫鬟。
说到底,不是咱们府里的姐姐们没有大志向,而是爷您魅力不够啊。”
鬼刺低头默默数地砖:羽涅能活到今天,全靠爷的仁慈啊。
穆二熙无视羽涅的呱噪,直接吩咐鬼刺,“调几个人看着四姑娘。”
鬼刺弱弱举手,“爷,看着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盯着她在府外的动向?还是事无巨细地监视?若是她有危险咱上不上?”
“就你这点子文化水平,啧啧啧……”羽涅鄙视道,“看着就是护着的意思,该看的看,不该看的别看,姜四姑娘又不是犯人,还监视呢?一点子眼力见都没有。
不仅她有危险要上,但凡有那些个狂蜂浪蝶的靠近,咱们暗中都得出手给赶了。”
是这样吗?
鬼刺茫然看向穆二熙。
虽然不完全是这样,但解释起来又有点麻烦,所以穆二熙就点了点头。
鬼刺吃惊地闭上了半张的嘴。
他现在知道羽涅这厮呆在爷身边还没有被赶走的原因了。
就在这时,明安书局高掌柜手底下的一个伙计到了镇北王府,叫人引着一路到了穆二熙跟前。
顾天纯拦姜家马车的地方,离着明安书局不远,高掌柜观望了一会儿,觉得很有必要把这里的情形报给世子爷,便派了个伶俐的伙计过来。
小伙计口齿清晰,三言两语把现场情况复述了一遍。
穆二熙沉吟片刻,望向羽涅,“你带几个人过去,以王妃的名义,请四姑娘过府一叙。”
羽涅应了,多嘴问道,“顾家那个造谣的娘们呢?”
穆二熙云淡风轻,“不相干的人无需理会。”
于是,就有了羽涅在闹市中闪亮登场的一幕。
“四姑娘。”
羽涅在绿宝面前低下头,“我们王妃听闻姑娘到了附近,特邀姑娘到王府一叙。”
绿宝微微点头,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她轻声细语对姜橙宝说,“王府的大夫不错,正好替二姐姐瞧瞧。”
语罢,扶着姜橙宝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起步,人群窃窃私语。
“姜四姑娘已经是王府的常了啊。”
“看来王妃娘娘很喜欢姜四姑娘啊。”
“姜四姑娘真是有福气。”
顾天纯见镇北王府的人没有搭理她的意思,连忙抢上前去,拦住羽涅,“我也要见王妃娘娘。”
羽涅瞥她一眼,嗤笑道,“你谁啊?当我们镇北王府没门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
顾天纯抿紧了唇,面孔激辣辣,死死握住了拳头。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今天她得不到一个说法,等待她的,要么是那个老头子,要么是青灯古佛。
她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容貌,合该在仰慕的男人身边肆意享受生活的美好,如鲜花一般盛开。
顾天纯不顾人群的指指点点,不远不近地缀在了镇北王府的队伍后头。
马车里,姜橙宝打量气定神闲的绿宝,忍不住问,“那个姓顾的说的是真的吗?原是她被指给了镇北王世子?”
绿宝一本正经说,“是真的,但是我也想嫁世子,就使了点手段,把顾天纯的靠山拉下来了。”
姜橙宝惊骇,“顾天纯的靠山是如妃啊,宠冠后宫的如妃,你说拉就拉下来了?”
“嗯。”
绿宝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姜橙宝看绿宝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不由得往远处坐了坐,过了一会儿,她又挪屁股垂头丧气挨近了绿宝。
算了,她还是听姨娘的话,抱姜四的大腿吧,这死丫头真特么厉害。
镇北王府的几个丫鬟笑盈盈簇拥了上来,其中一个说,“四姑娘这边请,王妃等着您呢。”
又有一个扶住了姜橙宝,“二姑娘那边请,咱们府里的邹大夫从前可是太医院里的,医术高超着呢。”
姜橙宝自然也想在王妃跟前露个脸,连忙笑着说,“我身体好着呢,刚刚那是装的。”
丫鬟们笑意未减,只当没有听见姜橙宝的话,半是搀扶半是拖拉,硬是把怨念的姜橙宝带走了。
而绿宝去见的,也并不是镇北王妃。
镇北王世子当真是风光霁月,纵然两人已经有了婚约,又是在他家的王府中,他依旧选了四面开阔的亭子,几个丫鬟和嬷嬷远远站着,保证既能看到他们的举动又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绿宝长长呼了一口气,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如今她这样的名声,很少有人会把她当作一般闺阁少女对待了。
事实上,就算是一般的闺阁少女,也不会个个都遇到如穆二熙这般设想周到的男子。
所以,穆二熙这般上道,绿宝决定带他一起发财。
家中的穆二熙穿着比较随意,一身白色的织锦长袍,罩一件乌云豹的氅衣。
氅衣袖口宽大不便,在穆二熙身上却十分服帖,他为绿宝沏茶倒水,一点没有碰到桌子上各种各样的茶具。
蒸腾的热气和沁人的清香中,绿宝琢磨着如何开口,穆二熙却先问道,“听说四姑娘在查东望侯家的六公子,不知是何缘故?”
当然,他并不是有意探听姑娘家的隐私,只是姜四姑娘目前是他的未婚妻,他要知道她正在做的事情会不会对镇北王府造成影响。
这些话,穆二熙还未来得及解释,就看到姜绿宝弯起眼睛,非常开心地笑了。
她从腰畔的荷包里掏出叠得四四方方的报纸,郑重展开来给穆二熙看,“这是我叫人刻出来的报纸,主要刊登盛京乃至整个大周未婚男子的信息,包括但不限于容貌、家世、学历、心理、嗜好、品性……这是第一期,头条人物我选的就是东望侯家的宋六公子。”
穆二熙自然知道什么是报纸,时下报纸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且主要还是官刻的朝报。
像姜绿宝说的这种,公开男子信息,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他默默消化绿宝的话,良久,道,“你想把报纸卖给那些府上有待嫁姑娘的人家?”
绿宝击掌,眼眸明亮,“对!”
“普通男子尚且罢了,若是涉及权贵隐私,这样公开售卖,恐怕不妥。”
穆二熙一语中的,绿宝笑道,“世子说到重点了,所以一期报纸分为白版和黑版。
白版上刊登的多是男子的基本信息、优点和无伤大雅的缺点。
刊登在黑版上的,就是男子不为人知的隐秘,比如不举,不公开售卖,这是另外的价钱。”
比如不举……
姜四姑娘举的例子还真是……特别。
“如果出现在白版上的男子,他的信息最后缀有(但是……),那就说明他在黑版上另有内容,想知道的人自然会来明安书局找高掌柜买黑版报纸。
黑版高价,只为八卦的人不会舍得购买。”
穆二熙微微皱眉,“明安书局?”
绿宝的笑容就更灿烂了,“我知道明安书局是世子名下的产业,我想请明安书局代为发售报纸。
利润分成你七我三,够不够诚意?”
穆二熙把那份报纸拿在手里仔细看,仿佛在认真考虑绿宝的建议。
但绿宝知道银钱并不能打动他,镇北王世子不会缺钱。
他的格局更大。
报纸如果能畅销起来,在群众中间产生影响,以后会是镇北王府的助力。
那么,穆二熙相信她的能力吗?
绿宝抿了一口茶道,“前几日听我父亲说,陛下近日受到了一些压力。
临近年关,几个封疆大吏进京述职的时候,纷纷质问陛下——镇北王长年忍受与妻儿分离之苦,替陛下镇守幽州数十载,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陛下却给世子指了这么一桩婚事,不怕寒了镇北王的心吗?”
穆二熙抬起头来,目光凛然。
“世子既已接了赐婚的圣旨,不妨替陛下分忧到底。”
绿宝直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刚刚在街市上,我二姐姐将世子心系于我,在陛下跟前跪求赐婚的事情公之于众了。
若是能传到陛下耳中,想来陛下能松快不少。”
穆二熙一愣,慢慢露出一丝浅笑,“四姑娘……很聪明。
我都心系于你了,区区一份报纸何足挂齿?”
绿宝站起来替穆二熙续上茶水,拿起杯子轻轻一碰,笑道,“谢世子成全。”
远远的,羽涅走过来,到了跟前,并不避讳绿宝,张嘴就说,“爷,四姑娘,姓顾的娘们跪在咱们王府大门前,怎么赶都赶不走。
这人来人往的,时间久了,恐怕影响不好。
要不属下把人拖进来?”
“不可。”
穆二熙与绿宝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