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年婉柔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但众人沉默片刻后,还是让丫鬟喊了大夫来,将年婉柔扶去偏房安置。
等人都走后,年夫人才整个人松弛下来,颓然瘫在了座椅上。
年清沅走上前去,轻声道:“娘,我有话想和您说。”
有关她身份的事,她还是应该亲口和这位真正珍视她、爱护她的夫人说一声。只是年婉柔今天这一出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原先是打算等了悟大师进京再说。可是没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的这么快。
年夫人抬起头来看她,眼神仍然是慈爱的:“好了,你不用和我说,娘都知道。你有孕在身,情绪不可大起大落,若有什么话,还是让沈大人和我说吧。”
年清沅微微惊讶,反应过来后才只觉窘然,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抬头看了沈端砚一眼,见他微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这才退了出去。
出了院子,年清沅先去找了温韶和她一起坐着说话。
提起刚才的事情,两人还是有几分唏嘘。
年婉柔这次的思路其实没有错。她想证明年清沅居心叵测,证明她身份可疑,通过这些来动摇年家人对她的感情,这些本来没问题的,只是她忽略了这几年以来,年清沅和年夫人之间的感情,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动摇的。
更何况,尽管世事兜兜转转,但年清沅确实是年夫人的女儿。
年清沅原本打算等了悟大师回京那一日,再跟年夫人把话说开了,但没想到年婉柔今日会突然挑破一切。虽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但归根到底还是影响不了最终的结果。
只是年清沅还是觉得有几分奇怪:“我实在不明白,年婉柔这又是想做什么。她既然怀了孕,不好好地养胎,反而硬要闹成这样,对她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
即便她不是年家的女儿,如今她也已经嫁给了沈端砚,难不成年婉柔是认为,没了年家女儿这个身份,她就会被众人厌弃,被沈端砚憎恶吗?还是说,年婉柔以为,只要除掉了她,她就能成为年家唯一的女儿了吗。
提起这个,温韶也很是不解。不过年婉柔那种自私执拗的性子,也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她也不在此上多费心思,只是道:“她这一次算是彻底得罪了娘,以后她不再登门了,想必就不会再生出这么多事了。”
两人说了一会话,外头有丫鬟跑进来通禀,说是沈大人已经出来了。
年清沅连忙出去,就见院子中的沈端砚长身玉立,微笑着冲她颔首。
她心下了然,径直走进了年夫人房中。
屋内只有年夫人一人,正坐在花梨木雕成的座椅上,听到年清沅的开门声,顿时抬起头来。
年清沅这才发现,年夫人已哭得双眼红肿。
才分开不过半个时辰,但母女二人这次相见却不同以往。
两人默默无话,对视了半晌,都红了眼眶,却不发一言。
良久之后,年夫人才伸出手来,声音颤抖道:“娇娇儿,过来娘身边。”
年清沅再也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进了年夫人的怀抱中。
母女二人直到这一刻才痛哭出声,为多年来的骨肉分离之痛,也为两人得以重聚相认的欢喜。
自从上一回温家人来年府生事,年夫人口中说得信誓旦旦,心中未免还是有疑虑。虽说最后温家人铩羽而归,但也给她留下了心结。清沅是个好孩子,年夫人与她颇为投契,哪怕她不是她亲生的,年夫人也有心认了她做义女。只是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女儿可能是假的,这到底让她无法接受,所以她一直未敢细想。
今日年婉柔又拿此事来戳她的心病,由不得年夫人不大发雷霆。
然而方才沈端砚的一番话,早已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她,清沅确实就是她失散多年的至亲骨肉,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再听到清沅作为温七时所受的那些苦楚,年夫人更是心如刀割,如今抱着自己的爱女,一时之间不由得泪如雨下。
半晌之后,母女二人这才渐渐收了泪。
年夫人拭泪笑道:“是娘不好,方才还说了你有孕在身,不可太过激动,结果还是带着你一起哭了起来。”
年清沅微微一笑:“您放心就好了,大夫说了,我这一胎很安稳,他很乖的,不会有什么事的。”
两人又说了会话,年夫人怕年清沅觉得疲倦,连忙让沈端砚带了她去屋里休息片刻。
等看着这对年轻的小夫妻走了之后,年夫人又用巾帕拭了拭眼角,转身冷冷地问杭锦道:“年婉柔如何了。”
杭锦连忙躬身,低声道:“大夫说了,婉柔姑娘是因为一时情绪起伏动了胎气,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她这段日子似乎是心情郁滞,总归对胎儿不好。而且,婉柔姑娘还说,说她想要见您。”
年夫人眉目冰冷,手捻腕间那一串伽楠血檀:“我们去看看。”
听说年夫人终于到了,原本还躺在床上的年婉柔顿时让馨兰扶着她坐起身来,眼巴巴地看向缓步走进来的年夫人,凄然喊了一声:“夫人。”
年夫人早已没了往日的慈爱,紧盯着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年家,害我女儿,莫非真把我们年家人当成了泥捏的性子,任由你磋磨?我今日之所以不发落你,全然是看在卫国公府的面子上。你我之间,本无恩仇,自今日之后,你也莫要再踏足我年府!”
年婉柔听了这话才彻底慌乱起来,她本就只有年家一处可以倚靠了,若是年夫人真的翻脸不认人了,她在卫国公府就彻底没了依靠,还不得被国公夫人生生磋磨死。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如今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怎么能吃苦遭罪呢。
年婉柔连忙替自己的行为辩解:“夫人,夫人,婉柔之所以想要拆穿那年清沅的真面目,全是为了夫人好呀。婉柔自幼年来到年家,便对夫人一片孺慕之心,多年来侍奉夫人,只求夫人能把我当成半个亲生女儿来待就好。婉柔之所以这样做,纯粹是为了能得夫人垂怜……婉柔、婉柔只是一时糊涂。”
年夫人几乎要被她气笑了,当下也懒得再和她多费口舌,转身就要离开。
年婉柔却不顾自己还挺着个大肚子,从床上下来匆匆拉住了年夫人的衣袖跪了下来:“求夫人再救婉柔一次,求夫人再帮婉柔一次,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
年夫人甩开她的手,一脸厌恶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年婉柔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凄怆道:“夫人,我、我想和离。”
……
这一日的纷乱让年清沅颇感疲惫,不待傍晚便和年夫人她们辞别,想要回到府上休息。
等又过了几日,眼看到了上元节这一天,年景珩来沈府给她送新淘来的宫灯时,她才听说了年婉柔竟然想和萧忱和离的事情,不由得有几分惊讶道:“她才和萧忱成婚多久,腹中还有个孩子,怎么突然就想着要和离了呢。”
她算了算日子,即便是那柔月要生产了,也是下个月的事情,她生的是男是女孩尚未可知,年婉柔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要和离,难不成真是被卫国公夫人磋磨得受不住了。
年景珩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谁知道呢,当初要死要活地巴上了人家,现在看着过不好了,又想让年家给她接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不过好在这一次年夫人没那么好说话,直接让人打发了她回去卫国公府,并且还告诉她,想和离是她自己的事情,年家已经给她贴了嫁妆还得罪了人,不可能再给她出头。若是和离了,年家也不可能再收留她。
年婉柔回去之后就老实了。
可她那一日在年府的举动大大得罪了萧忱,回去之后萧忱怎么可能给她好果子吃。这还不算完,她暗地里想要与萧忱和离的事情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引得国公夫人大怒,这段日子据说她很不好过。
兄妹二人只说了两句便不想再提着人,转而换了别的话题。
等年景珩走后,傍晚时分,沈端砚也从外头回来了。
他回来之时,馋嘴的年清沅正在吃小厨房新送来的吊浆汤圆。
这种汤圆和寻常的汤圆不同,须要用两成籼米、八成糯米,泡水后磨成米浆,再用余下的湿粉揉捏而成,风味独特。年清沅不喜欢豆沙或芝麻馅料的,只觉太过甜腻,所以特意让小厨房的人做了另外的口味。玫瑰馅的送去了山月居那边,她手里这一碗是桂花香的。
眼下一颗颗玉色的汤圆正盛在雨过天青色的小瓷碗里,用小勺随便舀一粒,饱满软糯,香弹可口,用牙齿一咬破柔软的外皮,软韧的米皮便缠缠绵绵地裹住了唇齿,之后里面浓香馥郁的桂花馅料便热热地流淌而出,沁得双颊香透。
年清沅一抬头见他进来,便笑着舀了一勺问他:“今日这吊浆汤圆做的还不错,你要不要尝尝。”素手如玉,笑靥如花,这样的邀约让人很难拒绝。
沈端砚快步走到她身旁,俯下身来就着她的勺子一口吃下。
汤圆香软粘牙,几乎甜到人的心里去。
沈端砚半晌之后才得以开口说话:“宫里传来消息,皇后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