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清沅虽然有点烦,但对于那位国公夫人如何还不至于发愁。
毕竟她夫君和娘家都不必国公府差,不怕她撒泼和无理取闹;而且这件事本身就是年婉柔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即便是对方找上门来,年清沅也不怕。
她只是有一点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卫国公夫人虽然对年婉柔如何并不感兴趣,但是毕竟她如今肚子里有一个,听到消息还是立马赶来了。一进了府门就面色犹如寒霜一般:“年家教的好女儿,真是好没规矩!”
她今日难得出了一趟门去寺里,没想到一回到府上就听说了年婉柔去了沈府,还险些小产的事情。虽然又气又嫌弃,但涉及到国公府的嫡长孙,卫国公夫人还是急冲冲找上门来了。
她来的时候年清沅正在转身吩咐了丫鬟们一句什么,听到她的话倏地抬头,一双清亮逼人的眼紧盯着她:“夫人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请您再说一遍!”
那张和温七近乎一模一样的脸陡然转过来,吓得卫国公夫人气息一滞,面色一白,刚才还十分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了下来。
不过国公夫人向来嚣张跋扈惯了,没一会就反应过来,冷笑道:“难道是我说的不对。也不知你们沈府是如何待的,竟然能让我好端端一个儿媳,到了你们府上就小产了。”她虽然不喜欢年婉柔,但毕竟事关国公府唯一的嫡长孙,卫国公夫人还是下意识地要找人泄愤。而这个和温七那短命鬼长得十分相像的年氏女自然就成了她发作的对象。
沈檀书正要分辩,却被年清沅拦住。
就檀书这种绵和性子,哪里能是国公夫人这种人的对手。
她云淡风轻道:“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子一离了娘家,就冠了夫姓,是婆家的人,请国公夫人也莫忘了。你看我也不会因为国公夫人,而觉得崔家的人就是如何粗俗无礼。”卫国公夫人的娘家正好就姓崔。
卫国公夫人何时被人这样言语顶撞过,当即大怒道:“大胆!你竟敢这样和长辈说话!”
年清沅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叫您一声国公夫人,称呼一句您,可不是因为你是什么长辈?沈家哪来您这么一门子亲戚,倒是还请您自重。我家夫君为人心善,没少对上门打秋风的人以礼相待,不过这亲戚可不敢乱人,尤其是这种自恃年龄长个十几二十岁就凑上来的长辈。”
卫国公夫人气得脸色清白,指着年清沅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年清沅仿佛闻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一样远离她,嫌弃地摇了摇头:“快来人,准备两副担架,把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都赶紧抬走。今日算是倒了霉了,一个来我府上碰瓷要小产,另一个又来装病,这卫国公府的水土可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卫国公夫人向来只有恶语伤人的份,何尝受过这种当面的羞辱,当即就对身边的丫鬟道:“把她的嘴给我堵上,给我重重地掌嘴!”
她虽然大声命令,但身边的丫鬟们却没有一个动的。
丫鬟们也不是傻的,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在沈府的地界上,国公夫人莫不是疯了,才要在人家的府上去掌掴人家的主母?
正乱得一团糟时,外头有小丫鬟脆声来报:“世子来了。”
卫国公夫人顿时不嚎叫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向门口望去。
外头快步走进来一个身材修长的俊美青年,正是闻讯而来的卫国公世子。
他还没进门,目光就已经下意识地看向了站在堂中的年清沅,把急切迎上来想让儿子替她讨回公道的卫国公夫人险些气个倒仰。
年清沅皱了皱眉。
为了防止卫国公夫人撒泼,她让人分别去叫了卫国公和萧忱,还特意嘱咐了,只有卫国公不来的情况下才能去通知他,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人来了。
不过来了就来了吧,年清沅倒也不怕什么,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在沈府里。她已经嫁为人妻,难不成萧忱还能把她掳走?
她开口道:“好了,既然世子已经来了,就请把您的母亲和夫人都带走吧,今日之事究竟如何,你回去问问你家夫人和馨兰就知道了。世子莫怪我把话说得难听,尊夫人和令母以后还是不要登我沈府的门为好,她们来我们府上叫个大夫倒没什么,只是所作所为未免过于败坏别人的心情。沈府不欢迎这等恶,若是再有下次不请自来,休怪我不懂礼数!”
卫国公夫人正要发作,却被旁边的萧忱沉声喝道:“母亲,够了!”
当着众人的面,他竟然没有给卫国公夫人留半分的面子。
卫国公夫人脸色难看,却被他喝得不敢出声,只能一脸怨毒地看着年清沅。
萧忱压低了声音,难得真诚地向她道歉:“抱歉,近日京城防卫收紧,我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外巡视,没能及时赶来,给夫人添麻烦了。”
嘴里听着倒还像是人话,只是这人的一双眼还是直勾勾地看向她,让人很难相信他是在公事公办,反倒像是在和年清沅表明心意一般。
年清沅淡淡道:“世子气了。”
只要他们家的人少来赖上她,就已经很足够了。
萧忱直起身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年清沅只觉得那目光让她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却没有察觉出他眼里瞬间流露过的一丝势在必得。
等萧忱终于带着人走后,沈檀书才舒了一口气,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年清沅道:“清沅,你之前真厉害,把那卫国公夫人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年清沅冷笑一声:“那是自然,这种人对她用不着以礼相待。”
她今日总算是把从前卫国公夫人骂她短命鬼的那口恶气稍稍出了,也幸亏萧忱来得早,不然她还有更多的话要拿来刺她,让她再好好尝尝当面被人羞辱的滋味。
“只是,那卫国公夫人今日受此大辱,只怕日后会对你的名声有碍。”
沈檀书还是有几分担忧道。
年清沅挥了挥手:“你不必担心这个,她长了一张嘴,难道我就是个锯嘴葫芦不成?我们两个哪个名声都不好,但至少我夫君可比卫国公在朝廷中得势多了。”
沈檀书这才放下心来,突然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兄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一日也真是,闹得整个府上都乱糟糟的,还有你怀孕的事情,还是要及早告诉他。”
年清沅顿了一下笑道:“急什么,反正他早晚都会知道的。”
这一天的起承转合,让年清沅格外心累,尤其是肚子里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更是打得她措手不及。傍晚她和檀书两人早早就吃了晚饭,之后就躲在屋里看书,等沈端砚回来。
可一直等到夜色深了,灯花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归人还是没有消息。
年清沅看完一卷书后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大人还没回来?”
半夏脆生生答道:“夫人,还没呢。”
其实不必问年清沅心里也知道答案,但她就是随口问一句,仿佛多问一句沈端砚就能早点回来一样。
不过,今天她不打算等他了。
毕竟如今肚子里揣了一个,即便不为了她自己,也要为这个小的多考虑一下。
等明天,或许她应该去找温韶和谢仪彤她们问一问,应当如何养胎了。
年清沅让半夏吹灭了灯,在一片黑暗中这样想着。
……
月光下的城墙厚实如堡垒,上面的兵丁把守森严,偶尔还能看到有一两点火光在墙头摇曳。因为得了消息八王爷的人一路从西北而来要直扑京城,所以守城之人都不敢懈怠,这几日夜里时时巡逻,稍有风吹草动,他们便会立刻敲响大钟示警。
这大钟一旦敲响,即便是远处的皇宫都能听到。
而城门楼斜对面山坡上的密林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正在翘首向那里望去。
他的年龄已经不小了,面容已经有了岁月的沧桑,但还看得出年轻时的英气俊朗,眼神坚毅中带着果断与凶戾,若是有认识他的人在这里,一定会当场惊呼,八王竟然还活着!
没错,八王爷确实还活着。
这一个多月以来带着精兵一路南下烧杀抢掠的正是他。
也只有曾经骁勇善战的他,才能在朝廷的围追堵截中冲破重重包围,灵活穿插一路急行军,在官兵尚未发觉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京城跟下。
八王爷虽然不在京城多年,但当年在京中的经营却没有完全付诸东流。
他之所以敢一路孤军深入到京城腹地,只因朝中暗地里还有许多支持他的世家,在里应外合。甚至是今夜城门楼处,都即将有接应的人放他这只猛虎入京。
八王爷李宸濠向北方眺望,身边的手下原本有什么话想和他说,但是看到他沉思的表情都不敢出声,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眼前的京城是李宸濠一度住了十几年的故乡。
他十八岁第一次领皇命去西北打仗时才第一次离开这里,那一日他也是在这里回头远望,只见大道尘土飞扬,身后跟着他是满身甲胄的士兵,远处高高矗立的城墙仿佛在目送着他远去。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十几年了。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也变成了深沉持重的中年人,自从父皇驾崩皇兄即位后,他也有七年没有回到这里了。
西北多风沙,每年初春寒冬都是飞沙走石,让人睁不开眼;到了夏日则是烈日炎炎,几乎能把活人生生给烤出油来;天高云淡的秋天总是格外短暂,倏忽就入了冬,一夜之间就是北风卷地白草折,遍目萧瑟。更不用提还时常有突厥人每年秋冬骚扰边境,让人不胜其烦。
起初,他在西北为了整个大周受苦受难之时,父皇不声不响地驾崩了,临死之前一道遗诏,还是把皇位传给了大哥。哪怕大哥几次忤逆他的意思,哪怕他已经亲手废了几次太子,最后父皇选择的人还是大哥,而不是为国征战的他;
后来,大哥没两年也死了,他的小侄子坐在高高的皇位上,在这京城里受万民敬拜,而他仍然留在西北惶惶不可终日,犹如一条丧家之犬不敢归来,任由人人唾骂他是司马昭之心,意图谋逆。而他也不敢辩驳,除了在深夜里狂吠两声,只能暗自舔舐伤口。
没有人记得,他曾经保大周安宁,他曾经身先士卒地立下赫赫战功,在朝野之中更是有战神之称!
而今,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不远千里谋反起事,带着一支精兵一路来到京城,就是为了今日!
他抬起头来,右手按在佩剑上,对着夜幕下的京城语气森然:“父皇,大哥,我来亲手讨一个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