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才用晚饭不久,宫里就又来了人叫沈端砚前去议事。
饶是这对真正相认才不过一夜的年轻夫妻依依不舍,但也不得不暂且分开。
临走之前,年清沅为沈端砚系上他日常佩戴的络子时说了一句:“我发现还是你原来那个绿松石的络子最好看,只可惜让我收到了盒子里,等我回头找出来,重新给你打条络子戴上。”
沈端砚顿了一下:“那个绿松石的坠子是你的。”
年清沅一开始以为他说的是他拿绿松石的坠子和她互换的事情,没有当回事。
却听沈端砚叹了口气:“看样子你已经不记得了。”
年清沅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端砚的意思是,这本是她的旧物?
果然,沈端砚继续道:“那是有一年的端午,你正好佩戴了这个坠子去驻塘河那里看赛龙舟。结果那一日风浪太大,险些把许多画舫都吹翻了。侯府的人匆匆护送着你离开,并没有注意到那条络子。我当时把它捡了起来,原想还给你,但又想到我再贸然送到府上,落到有心人眼里反而会对你不好,所以索性收在了箱底藏好。”
直到后来温七死了,偶尔他才会拿出来睹物思人。
他这样一说,年清沅虽然还是没能想起来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但突然想到了有一年重午节,她确实去驻塘河上看过龙舟。只是半途因为风大匆匆而返,未能尽兴,事后还因此而感染了风寒。
年清沅轻声道:“我从前的记性不是很好,把你忘了这么久,是我不好。”
沈端砚温声道:“没关系,反正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会慢慢提醒你。”
两人四目相接良久,最终相视一笑。
对呀,一辈子还长得很呢。
眼看沈端砚都要走出房门了,年清沅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提醒道:“对了,关于了悟大师的事——”
两人昨夜说了大半宿的话,绕来绕去发现,要想解开一切谜团,关键还是落在已经不知所踪的了悟大师身上。
沈端砚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已经命人去追查了悟大师的下落。当年他一路向南而行,我已经让人通知南方个府州县、寺庙观宇,若是有人得知了悟大师的踪迹,会第一时间把消息送到京城,到时候我们再请他回京城一叙也不晚。”
其实对他而言,当年究竟中间发生了什么波折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他想要携手一生的人正在身边。无论怎么说,当年清沅能活下来,都和了悟大师有关,若是能再见到他,他也希望能亲自和了悟大师道一声谢。
年清沅有几分啼笑皆非,还是应道:“那我就放心了。”
了悟这老和尚,把他们所有人耍得团团转,最后自己却拍拍屁股跑了。不过他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还会被人这样兴师动众地,抓逃犯一样在全天下找他。也不知道他被人找到的那一刻,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说笑归说笑,了悟年纪已经大了。年清沅还是希望,他能安安稳稳地活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能否找到他人还在其次。若是真的找到了了悟的踪迹,她想劝一劝他,这么大年纪就不要和人在外面四处云游了,好好待在慈恩寺里不好吗?
……
从府中出来后,沈端砚登上马车,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虽然西北这一大隐患暂时去了,但朝中还有更深的隐忧。
几年前宣平帝即位之时,在朝中大肆铲除异己,血洗了一大批权贵世家,为朝廷中腾出不少空的职位,世家们不得不收敛爪牙,小心潜伏。沈端砚是受了先帝破格提拔才登上了首辅之位,此后填补众多空缺的也多为寒门子弟,如今在朝堂之上已经形成了两股势力针锋相对。
如今新帝即位已有几年,世家们早已按捺不住蠢蠢欲动,想要借着各种机会在要职上插派人手,双方之间已经有过几次摩擦。
沈端砚虽然贵为首辅,但事关朝堂,也不可能做到一言决之。
他出身贫寒,又承宣平帝遗志,辅佐少年皇帝至今,天然就站在了世家的对立面,已经几次被世家派系的官员攻讦,声势愈发浩大。尤其从八王爷的嫡长子上表已来,没有了悬刀之忧,世家们行事愈发无所顾忌,沈端砚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
这也是为何自从年清沅嫁过来之后,他时不时就要议事到深夜才能回府的缘故之一。
尤其在昨日和清沅坦白心迹之后,沈端砚难得觉得对来宫中议事有了几分抵触。
不过,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今日进宫议事的内容主要有两件,一是明年各地的秋闱如何安排,二是八王爷死后,留在西北的精兵应当如何处置。前者事关寒门和世家在朝堂上势力的对比,后者则还是与兵权、局势有关。八王爷若是真的死了,哪怕他的儿子们不想谋反,也很难担保从前在八王爷收下的将领们不起异心,所以如何安置、分化、利用这伙人,实在让人头疼。
好在今日议事的时间不长,众人便已经讨论出了头绪。
临近中午时,少年皇帝留了沈端砚在宫中用午饭,至于其他官员自然识趣地回家去了,毕竟陪陛下吃饭这种恩宠也就只有沈大人能消受得起。不过很可惜,今日连沈大人都不想留在宫中陪少年皇帝吃饭,只想早点回家。
但皇命不可违,他只能硬着头皮留下了。
宫中御膳向来奢华,能摆在皇帝饭桌上的,自然都是各地的名菜。
沈端砚对吃食向来并不上心,也就是因为和年清沅在一起后,见她整日鼓捣这些才有所留意,其中有一道色泽剔透如琥珀、清甜可口的诗礼银杏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由得想起,从前清沅是温七的时候就喜欢吃甜食,如今还是不改习性。
见首辅大人感兴趣,传膳的太监连忙解释说,此乃孔府最上等的几道名菜之一。据说远在曲阜的衍生公府上有一间诗礼堂,堂前有两株银杏,已栽种了百年有余。每年银杏成熟之际,便采了果实用来做成菜肴。
少年皇帝也来了兴趣,一问之下得知沈端砚是看了这道菜想起家中的妻子了,连忙大手一挥,豪爽地让底下的人赐菜出宫。
等两人吃得差不多了,皇帝才放下象牙箸,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太傅,有个问题朕想要请教你,但是提前说好了,我问了你你可不准批评朕。”
沈端砚正色道:“这个恕臣不能答应,还要看陛下问的是什么问题。”
少年皇帝不由得露出失望之色,但还是坚持问道:“绝不会是什么不好的问题。朕、朕只是想问一问太傅,究竟是如何做到与夫人伉俪情深的?”说到最后,小皇帝的脸上也有几分忸怩之色。
沈端砚的眼中划过一丝了然:看样子,最近这一对年轻的帝后之间相处得不太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