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年夫人丢下那句气话回屋后,年清沅和年景珩两个连忙跟着她回去,想尽办法说话来缓和气氛,可始终不见年夫人舒展开眉头。
过了没一会,甘草过来在年清沅耳边说了几句,年清沅转过头来到:“娘,檀书找我有些事情,我先出去一趟。”
年夫人点了点头:“你去吧。”
年清沅回过抱琴居换了衣服,便出了门乘了马车到沈府上去。
沈檀书已经在沈府的园子里等着她的到来,见了她来连忙迎上来道:“清沅,清沅你来了。”
年清沅笑着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沈檀书干笑了两声:“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请你来听我抚琴,我最近新学了一首曲子,正好弹给你听。”
年清沅假装没有看出沈檀书的心虚之色,笑着坐下:“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等绣雁、文鸳把古琴取来,沈檀书试了弦,等了片刻便轻轻拨动琴弦。
沈檀书今日弹的曲子名为《风入松》,取的是风过松林、吹彻山壑之意,大气古朴之中带着一丝空灵。可沈檀书的指法生疏倒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她心思不定,连着琴音也有几分浮躁,很快自己也越弹越乱,最后实在自己也听不下去了,松开了手,对年清沅歉意道:“清沅,其实、其实我今日找你到府上来,是有事要和你说。”
这点年清沅已经猜到了,不由得笑道:“你我之间,何必这样。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了。”
沈檀书更是愧疚,低声道:“其实是我兄长有话想和你说,所以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无地自容一般。
年清沅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笑道:“沈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沈檀书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低声道:“这要他自己说。不过你若是不愿意见他,我这就送你出府。”
年清沅摇了摇头:“我来都来了,不差这几句话的功夫。既然沈大人找我有事,那肯定是有什么要事相商,你不必这么不好意思。”
沈檀书想说不,他找你可不是什么正经事。
然而话到了嘴边,她还是说不出口,只能叹了一口气道:“你稍等,我这就去让他过来。”
趁沈檀书去叫人的功夫,年清沅坐在远处看了看风景。
沈家的这座亭子建在荷花池中,四面通向岸边。如今已经是初夏,放眼望去皆是犹如绿罗伞一般的硕大荷叶,其中夹杂着几点深红浅粉之色。
年清沅正在想着今年可以用荷叶做些什么吃的,突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
她转身过来的瞬间,沈端砚恰好站定。
他今日仍是常服打扮,一身竹叶青的圆领袍显得格外清隽飘逸,仿若谪仙。
年清沅行了礼问道:“不知沈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沈端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先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了她。
年清沅:“……?”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脸狐疑地接过沈端砚的荷包,就听见他低声道:“从前向姑娘借过两次糖,如今应当是还回的时候了。”
年清沅只见荷包里又是一个油纸包,抽出来一看,里面果然是一粒粒淡绿色的糖,上面还凝着一层白色的糖霜,色泽如翡翠一般,碧绿剔透,玲珑可爱,煞是好看:“是冬瓜糖。”
她向来嗜甜,一看就知道是冬瓜糖。
年清沅收好油纸包,又将荷包递给沈端砚:“想来沈大人今日特意托檀书找我到这里来,应当不只是为了还我糖的吧。”
沈端砚没有接过,而是点了点头:“我是另有一件重要的事想问姑娘。”
年清沅见他没有收回荷包的意思,只好拿在手中问道:“那请问大人想要问我什么?”
沈端砚声音平静道:“我想问姑娘一句,可曾还记得去年七夕的那一根红线?”
年清沅心里一惊,脸上微微发热道:“沈大人这是何意?”
沈端砚凝视着她:“姑娘素来聪慧,我的意思应当并不难懂。”
年清沅硬着头皮道:“不过是民间随意玩闹的小把戏,这种事情当不得真的。”
沈端砚微微颔首:“确实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
可还没等年清沅松了一口气,他便目光清湛地看着她,大方坦然道:“年姑娘,我欲娶你为妻,不知你意下如何?”
年清沅的眼倏地睁圆,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和沈檀书平时笑闹打趣是一回事,但一个成年男子当着她的面说出要求娶的话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眼前这人,和她之间的种种渊源实在令人尴尬。
她只听见沈端砚冷静地叙说着:“我原先打算等过了这个一年半载,再和年大人提亲。毕竟前段日子京城里对你的身世议论纷纷,此时再与你议亲,只会把你架在火上烤。但是我可以等得,别人似乎等不及了。”
他说的这个旁人是谁,自然不必多说。
年清沅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地,讷讷道:“前些日子大人说我总有一日会知道的事情,莫非就是这一件?”
沈端砚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了。他早在当时就已经有了向她求亲的意思。
年清沅突然道:“大人莫非是因为看我可怜,觉得我如今在京城中名声不好,所以才说要娶我。”
沈端砚摇头:“我并无此意,但若是你要这么想也无妨。”
年清沅低头轻声道:“如果大人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娶我,那么算上之前的,大人已经救了我三回了。”
沈端砚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道:“我不记得我救过你那么多次。”
他第一次救了病重垂危的温七,这件事自然是不能说的。
年清沅仍旧低头看着地面,轻声道:“第一回自然是大人替我找回父母,让我得以摆脱奴婢的身份,恩同再生;第二回是上元夜,人潮汹涌,若非大人舍身相护,说不定我早已死于人流践踏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年清沅微微抬眼,看着他认真道:“第一次,大人替我找回亲生父母,是因为大人与我父亲同朝为官,而且这事又恰好发生在您府上,您不会袖手旁观;第二次,是情况危急,我又恰好在您身边,您也不会坐视不理。但是这一次呢?您又是为什么想要帮我?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您实在不应该轻易许人。”
沈端砚语调平静道:“我不是想要帮你,你不必多心。我久未娶妻,正好需要一个家世清白的女子替我打理府中的事务,最好这人还能和檀书相处得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不知为何,年清沅心头竟然掠过一丝失望。
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至少沈端砚说的是实话。
他想寻一个合适的主母替他打理沈府,她正好要报恩,也是恰好要寻一个人嫁过去,得过且过地过日子。她和檀书素来要好,沈端砚也算是个君子,哪怕日后他再娶妾,至少也不会昏聩到做出宠妾灭妻之类的事。
她日后会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妻子,他应当也会是个合格的夫君。
然而下一秒,她就听沈端砚道:“但我确实也不愿看到你嫁给旁人,无论对方是谁。”
年清沅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他,却恰好撞入了他沉沉如渊的黑眸,那里面涌动的情愫过于剧烈,让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她的双颊不知何时悄然晕红,连忙掩饰性地低头:“你我之间的约定未必能作数,还要先问过我爹娘同不同意。”这话一出口,她脸上更热了,这不是明摆着她把沈端砚或许是玩笑的话当了真吗?
然而沈端砚并没有笑她,而是沉声认真道:“年大人他们那边由我来想办法,只是你要考虑清楚。若是你不愿,只当我今日没有提过。”
年清沅低着头没有吭声。
她想,她还能怎么说呢。总不能让她开口,再信誓旦旦地说,她愿意嫁给他为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