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府中,年清沅准备先去一趟年夫人的院子。
刚走到门口,年清沅就听见屋里传来说话声。除了年夫人和丫鬟们的声音之外,还夹杂了一道低沉的男声。
这是……有外?
年清沅正想着回避,不想已经被眼尖的杭锦看到了,叫道:“夫人,姑娘来了。”
这下年清沅只能进去了。
年夫人正端坐在黄花梨木透雕坐榻上,正前站着一个少年。
年夫人一见了她十分欢喜,连忙招手让她过来,“清沅,快过来,看看这是谁。”
年清沅这才走上前去,看了一眼旁边的俊秀少年。
那少年身着月白圆领袍并苍青色坎肩,腰间悬挂着石青丝绦,手里合着一把玉骨折扇,一身淡雅隽逸,犹如名家信手而就的泼墨山水般清旷绝伦。眉眼明秀,颇有几分年夫人的影子,只是眼神过于明亮,看人时有几分灼灼逼人之感。
年清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迟疑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想必这位公子应当是……”
“没错,我便是你三哥。”
年清沅还没说完,就被他抢白。
年夫人嗔道:“真是没规矩,你妹妹话还没说完,偏你要抢着说。”
年三刷地一声打开折扇,又打量了年清沅一眼:“娘,这是自家妹子,又不是什么外人,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说了反而生分,没错吧?”
说着,年三向着年清沅使了个眼色。
年清沅倒是没想到,她这位三哥看着犹如谪仙人一般出尘,一开口就现了妖魔鬼怪的原形。不过他皮相生得好,举止跳脱却不至于轻浮,眼眸也十分清澈透亮,倒也不招人讨厌,年清沅便点了点头。
年夫人无奈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坐过来。”
说着,年夫人拉着年清沅坐在她身边。
年三却走近了几步,站在年夫人伸手恰好能拉到他的地方就不动了,“娘,我才从外边回来,就不坐了。”
年夫人也不勉强他,转头对年清沅道:“这是你三哥景珩,与你差了不到两岁,刚从江南回来。”
年清沅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年夫人又对着年景珩道:“这是你妹妹清沅。从前的事情我在给你的信上都说了,其余的我们私底下再说。你妹妹才回来不久,你又正好从江南回来,你以后若是无事,多带着她出去转转。”
年景珩看了年清沅一眼,笑道:“我要说不好,妹妹可别往心里去。不是我不愿意带你出去转,只是你们女孩子喜欢的什么绫罗绸缎脂粉首饰的,让长嫂陪着逛逛就是了。我要是带着你去看那些,回头咱爹又要说我泡在脂粉堆里不务正业,指不定琢磨着怎么打我呢。”
年夫人正要说什么,却被年景珩打断:“好了好了,娘,就这样吧。清沅妹妹我也见过了,一会见面礼就给妹妹送去。等两天我在京城里再淘些新鲜有趣的玩意送给妹妹就是了,这事您就先别提了,等我爹点过头再说。我先走一步,有事回头再说。”
年夫人还没来得及阻止,年景珩就脚下生风,一溜烟消失在门口。
没等年夫人跟年清沅反应过来,年景珩又折返回来:“对了娘,我从江南回来带了两大篓蟹子,回头就给各院都送去。不过我得跟您借一下您灶上一个人,那人做的蟹酿橙还不错。”
话说完了,他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年夫人哭笑不得,拉着年清沅的手对她道:“你瞧见了吧,你三哥他就是这么个性子。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他性情莽撞,以后要是有什么唐突了你的,你就跟老爷说,这浑小子不挨揍是不会老实的。”
年清沅想着年景珩被年老爷拎着棍子撵的到处跑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她这位三哥,还真是个妙人。
两人说笑了一阵,年清沅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把她问何婆子的那些话省去,只说了给何婆子带了些盘缠吃食。
年夫人不想多谈这个话题,转而和年清沅聊起别的。
又过了一会,年清沅见年夫人脸上浮现疲倦之色,便立即知趣地回抱琴居去了。
等年清沅走后,侍奉在一旁的杭锦遣了其余丫鬟出去各自做各自的事,自己留在年夫人身边一边给她按头,一边陪她说着话:“您瞧,今天姑娘的事情了了,三爷也回来了。府里有大奶奶管着事情,以后您就少操心一些有的没的事情,好好把身子调养好才是。”
年夫人先前就因为生育亏损了身子,后来又因为年清沅的丢失郁结在心,虽然去京离乡,都未能治好这块心病,直到年清沅被找了回来,这才了却一桩心事。只是年夫人毕竟郁郁不乐了好些年,这些日子心情变化之下,非但一时没能消解,反而更容易伤神疲惫了。
年夫人笑了笑,只吩咐了一句:“让人去小厨房告诉三爷说的那个厨子,让他好好做了,做的好了姑娘喜欢,回头有赏。”
“是。”
年清沅回了抱琴居,拈了两下针线就扔到一边看闲书去了,直到晚饭的时候被甘草叫住,这才放下了书本,准备用饭。
她正慢慢地喝着粥,丫鬟青黛从外面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东西。
“姑娘,前头来人送了一道蟹酿橙。”
青黛一边说着,一边将菜呈了上来。
蟹酿橙盛在白瓷小盅里,下面垫着黑漆雕花茶托。
青黛放下后先揭开盖子,又挑开橙顶,露出了金黄的内里。
在沈府小厨房的时间毕竟太短,年清沅见到的菜式有限,但年清沅以前也在饮馔类书上看到过蟹酿橙的做法。
生姜、紫苏、桂皮放入盐水中,和新鲜的蟹子一同煮。待水沸鼓泡、蟹壳稍稍变色后,再将蟹子捞出,用刀斩断两螯,取出细嫩雪白的肉来,再选一只又圆又大又饱满的橙子,切旋开顶,挖空果肉,留些许汁水。再切少许荸荠丁,将蟹肉蟹膏填入其中,填得满满当当之后,将顶盖回去。把装填好的橙子放在罐中,加水和些许酒、醋开蒸,直至蒸熟为止。蒸好后的蟹酿橙,既有蟹子的鲜嫩肥美,又有橙子的清香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年清沅拿起调羹,轻轻舀了一勺,尝了一尝。
果然咸鲜味美,恰到好处。
她看向一旁的青瓷小壶,问道:“这里面又是什么?”
一旁的甘草上前:“姑娘,应当是菊花酒。不知那些人怎么把这个也送来了。”
年清沅想了一下,估计应当是她那位三哥让人送来的,便道:“既然都送来了,那就斟一杯吧。”
甘草本想劝她,又想到这位向来自己心里有主意,便只能给她斟了一杯。
酒色如琥珀,清澈透亮,几乎能映出人的影子来。
年清沅小口地抿着,酒味并不辛辣浓烈,反而透着几丝清甜。温热的酒液顺着喉咙下去后,舌尖还萦绕着菊花独特的馥郁香气。
她又小小地抿了一口,这才想起来什么,又挖了一勺蟹酿橙。
鲜美滑嫩的蟹肉,配着温热的菊花酒,味道果然不错。
年清沅就这么抿一小口酒,舀一小勺蟹酿橙,吃的不亦乐乎。
蟹肉寒凉,配着温酒正好。从前她身体不好,没这份口福,如今可算是得愿以偿了。
年清沅吃得欢快,旁边甘草、半夏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小脸晕红,眼神越来越不对。
甘草感觉不好,连忙劝道:“姑娘,这酒就别喝了,您、您再喝下去,只怕就要醉了。”
年清沅不以为意,反倒晃了晃酒壶:“就剩一点了,让我把它喝完……再说,在自己院子里,怕什么。”
年清沅晕乎乎地摆了摆手:“别、别吵,让我、我睡一会就……”
话还没说完,年清沅已经软软地滑倒,甘草及时上前扶住她,跟半夏一起好不容易将她放在了榻上,而后两个人面面相觑,有种哭笑不得之感。
刚给年清沅掖好了被角,甘草正准备跟半夏说什么,白术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姑娘!三爷来了!”
半夏连忙上前去捂住她那张惹事的小嘴:“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姑娘已经睡下了,告诉三爷,回头再来吧。”
白术这才又冒冒失失地跑了出去。
甘草想了想到:“咱们还是跟着出去看看吧,那丫头整日颠三倒四的,万一说不清楚,让三爷有了什么误会可不大好。”
半夏心道也是,两人便一同出了门。
院子里果然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俊秀公子,正在和青黛、白术说着什么。
甘草、半夏她们虽然没见过,但是也都听说过府里三爷回来了的消息,再一看这人的容貌气度,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甘草她们一过来,青黛就拉着小脸羞红的白术要退到一边去。
白术虽然不大乐意,但也不敢顶撞,只能退下了。
年景珩打眼一看她们俩,就知道应当是年清沅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了,笑吟吟地问道:“你们姑娘吃着那蟹酿橙怎么样?”
甘草沉默了片刻,才道:“应当是……极好的。”
可不是好嘛,连那壶菊花酒都一并喝完了,人都醉倒了。
年景珩立即眉飞色舞起来:“我说什么来着,那厨子做其他的菜式不过平平,偏生做这个还不错。对了,我还让人送了小壶菊花酒。这酒京城里都买不着,是我从南边带回来的。她有没有尝尝?”
两个大丫鬟出奇地沉默不语了。
年景珩用扇子一敲自己的脑袋:“是了,我跟你们在这说什么。她这会还没吃完饭吧,我进去跟她说会话。”
他正想进去,却被半夏一侧身挡住,脸色不大好看道:“您这会就是想进去也见不着人了,我们姑娘已经睡下了。”
年景珩一愣,随即道:“这不大好吧,她才刚吃完饭就睡下了?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么懒,这样下去等回头肠胃就坏了,你们快去喊她起来,等消了食再睡也不迟。”
甘草、半夏都应了一声,但一个人也没有动弹的。
年景珩有些疑惑,但很快脸上就浮现了然之色,折扇一拢道:“她不会是喝了菊花酒,这会人已经醉了吧?”
甘草、半夏:“……”
你可以再大点声,真的。
甘草向来还沉得住气,半夏这会神情不善地看着这位仿佛脑袋少根筋的年三爷。
年景珩自言自语道:“我不过就送了这么一小壶,这种酒是专门给小孩和姑娘家喝的,她也能喝醉。”
半夏硬邦邦撂下一句:“姑娘身边离不了人伺候,三爷您慢走。”
年景珩:“……”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
转过头他看着甘草,眯眼问道:“你们抱琴居的丫鬟,脾气都这么大?”
甘草向他行了一礼道:“丫鬟不懂事,请您多担待。菊花酒不小心被奴婢打翻了,姑娘未曾喝着,辜负了三爷的美意。这会姑娘已经歇下了,您有事的话等姑娘醒来再说。屋里的饭菜还没撤下去,奴婢先去收拾了,您慢走。”说着甘草回了屋,关上了门。
年景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