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说了给年清沅做衣裳,第二天果然让绣娘来又量了年清沅的周身尺寸,让她选了喜欢的纹样,并让人抬了一箱颜色素净的料子来。
“天水青、烟水蓝、月白、雪青……果然都是姑娘喜欢的颜色。姑娘,你想做什么?我看还是拿这件天水青的做薄罗衫子,夏天穿了保准好看。”半夏见了这一箱的料子,满眼都是兴奋之色,恨不得马上拿了做成衣裳,好在年清沅面前露脸。
甘草皱了皱眉,沉声道:“姑娘还没发话,你这像什么样子。”
半夏被她这么一说,立即没了兴致,一边轻手轻脚将衣料放回箱子里,一边小声嘟囔着:“都一样是大丫鬟,凭什么训我。”虽说同样是一等的大丫鬟,但半夏却是后来年清沅一手拔上来的。又因为性情过于活泼,不如甘草谨慎稳重,难免矮她一头。
甘草正要说她,就听年清沅懒懒地吩咐道:“翻页。”
她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替年清沅先翻过一页书去,又瞅了半夏一眼。
年清沅抬起眼来看着这俩斗鸡一样瞪着对方的大丫鬟笑了:“好了,是在咱们自己的院子里,哪有那么多计较的。那匹天水青的料子太薄,这个时节用不着。其余的拣几样稍微厚实的料子出来,把箱子赶紧收拾好让人抬出去。”
两人这才结束了互瞪,半夏气呼呼地挑了料子,叫了外头的丫鬟来帮把手,甘草则不动如山地守在年清沅身旁,随时等候着她的吩咐。
年清沅这会斜倚在一张榻上,榻上又支了一张高足小几,上面除了一本地域志外,旁边的粉彩小瓷盅还装满了金黄剔透的蜜饯海棠果,上面还插了细细的竹签子,方便她拿着吃。
她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书上的文字,一边心道,这两个丫鬟虽然做起事来还算利落,但还是有待磨炼。甘草稳重太过,反而显得拘谨有余,变通不足;半夏性情浮躁,虽然灵巧,却不大沉得住气。这才几天的功夫,俩人就掐上了……
想到这里,年清沅的目光无意识地瞟向那碟蜜饯海棠,旁边的甘草连忙拿起竹签递到了年清沅嘴边。
蜂蜜在舌尖化开后,软韧弹牙的海棠果肉微酸,二者糅合在一起,这味道——
啧,真甜。
果然,还是吃甜的最能让人心情变好。
年清沅的眉头舒展,正要再来一个海棠果时,一个叫青黛的二等丫鬟进来道:“姑娘,留香居的婉柔姑娘来了。”
甘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年清沅。
年清沅干脆自己用竹签挑了一个蜜饯海棠,吃完了才道:“好了甘草,把书收起来。找事的人来了。”
虽然年清沅认为年婉柔是来找事的,不过两人真坐下来面对面地说着话时,脸上一个比一个的言笑晏晏,一副言谈甚欢的好姐妹模样。
之后的这几天,年婉柔更是几乎每天来抱琴居找年清沅谈论诗词。
年清沅只能装作一副不通文墨的模样,看着年婉柔矫揉造作地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只当做是在看戏了。
不过私底下抱琴居和留香居两边对待对方的态度如何,也就只有两边的主子和各自的大丫鬟们心里清楚了。
半夏如今早已一副和年清沅同仇敌忾的模样,只有甘草有些不明白,若是现在自家姑娘这般瞧不上留香居那位也就罢了,为什么她总觉得,从一开始姑娘就对那位十分防备呢。
年清沅笑而不语。
懂得提防的原因,自然是她曾经吃过亏罢了。
一母同胞的姐妹,尚有钩心斗角的时候,更何况是没有半分亲缘关系的姐妹。她一入府,就等同于拿走了年婉柔大半的关爱。年婉柔本非年家女儿,背靠着这棵大树乘凉多年,这样一来,她心生不满才是再寻常不过的,若是无动于衷,反而才是违背常理。
像年婉柔这样外表娇怯,言谈虚伪的闺秀,她从前见过了不知有多少,一见面就能看透个四五分,更何况这人还这般不知趣,明里暗里地说些不明不白的话。若她真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只怕真要被她三两句话挑拨得心生龃龉。
只可惜她段数太低,又沉不住气,让年清沅觉得有些无趣。
年大人和年夫人虽然人很不错,但是年家也并非完全一潭清水。年婉柔只算小鱼小虾,那位长嫂看着是个精明能干的人物,也早早地向她传递了善意,但日后怎样还是两说。想要在年府过着一切遂心的日子,只怕还要好好过上一段时间。
这样一来,年清沅反而有些怀念起跟沈檀书一起的那段日子了。
沈檀书自打那次来了一趟年府之外,之后就没了音讯,不知道是不是被她那位喜怒无常的兄长抓去看账本或者做别的去了。
不过没两天,年清沅就没空想沈檀书的事了,因为佟氏先前跟她说给她请的先生已经来到了府上。这样一来,她每天除了吃吃喝喝逛街玩了之外,必须跟着那位女先生学上两个时辰的女红。
那位教年清沅女红的先生姓顾,年龄三十余许,鬓边只簪银钗,不见珠翠。时常穿一身藏青色裙衫,一身沉沉的肃穆之气。脸上从来不见半丝笑影,嘴角边都抿出了两道细纹。
年清沅一见她就莫名地想起封家娘子,两人都是一样板着张面无表情的脸,仿佛再怎么热闹的人间对她们来说都了然无趣。说实话,她虽然敬佩封家娘子和这位顾先生的本事,但是实在不愿意跟这样浑身暮气的人打交道。
不过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功夫总还是要做的。
更何况人家顾先生虽然性情严肃,但针线功夫绝对是年清沅前世今生加起来见过所有人中都数一数二的,故而年清沅也是真心实意地敬佩这位女先生。
只可惜,敬佩是一回事,自己能不能做先生的要求,那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