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婉柔带着丫鬟们在等着年夫人她们回来之时,佟氏身边的大丫鬟翠玉拎着食盒进了屋子,边走边道:“夫人,灶上的人做了桂花酒酿,您先吃点垫垫。”
屋里端坐着的佟氏正让丫鬟给她涂着一只手的蔻丹,见着翠玉进来,便不悦地蹙眉道:“没看见我这正忙着嘛,先放下再说。”
翠玉将食盒放下,解开盖子,将甜白瓷小碗端了出来,用调羹搅了两下才道:“您在那里坐着便是,让奴婢来伺候您吃。”
说着翠玉舀了一勺酒酿,递到佟氏嘴边。
佟氏不高兴道:“还当我是小孩子嘛,用不着你喂,我待会自然会吃。”
翠玉笑道:“反正红珊给您上着指甲,您又没事做。您不妨就吃两口嘛,夫人和那位姑娘出去还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您总要吃点东西垫一垫的。”
佟氏这才哼了一声,一口含住递到嘴边的调羹,吃下一个糯米圆子,这才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灶上的人做得不错,回头有赏。”
翠玉继续舀起酒酿圆子,温声道:“已经赏过了。哪里是灶上的人做得好,分明是您就爱吃这口,所以才觉得好。”
佟氏干脆闭了眼养神:“你懂什么。”
这酒酿有润肤的功效,吃了能养护肌肤,所以她才常常让人做来吃的。
又喂了几勺,佟氏才又睁开眼道:“行了行了,停下吧,等会还要用晚饭呢。”
翠玉这才放下调羹,将剩下的酒酿圆子放回食盒里,先搁在了一边。
佟氏有些出神道:“慈恩寺的金桂名满京城,也不知夫人今日去了,会不会带上几包回来。也不知道用那佛桂做出来的酒酿,是个什么滋味。”
翠玉转到一旁给佟氏捏肩膀,听了她的话笑道:“酒酿要用糖桂花来做才好,即便是夫人今日把佛桂带回来了,等到桂花风干,再做出来糖桂,让您吃上一碗桂花酒酿还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您呀,还是先将就一下吧。”
说到这件事上,翠玉这才想起来道:“对了,我方才去拿酒酿,听人说婉柔姑娘在门口等着夫人她们回来,您不去看看吗?”
眼看着指甲上已经涂好了蔻丹,红珊轻声对佟氏道:“您开口。”
佟氏抬起一只手,一边仔细地端详着长长的指甲,一边道:“我去做什么。娘今天才见到小妹,两人相处了一日,怎么着也要让她们都各自缓缓。”
“那婉柔姑娘那里……”
佟氏扬了一下手,像是挥掉了什么脏东西一般:“随她去吧,要我说不是咱家的人,她怎么装也不像样子。瞧她那小家子气的样子,巴巴地送上去讨人嫌。爹娘养着她这么个大活人这些年,没有半点苛待她的地方,非但没把她捂热,反倒让她的心越发大了,可见这人是喂不熟的。”
佟氏自从嫁到年家以来就一直看年婉柔不顺眼,这在府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翠玉作为自小陪着佟氏一起长大,又嫁到年家的心腹丫鬟,对此自然是一清二楚。
翠玉柔声道:“婉柔姑娘眼看就要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四姑娘突然被找回来了,也尚未婚配。到底她自己不是亲生的,难免会多想。婉柔姑娘向来心思重,只怕日后跟四姑娘之间少不了有龃龉。”
佟氏懒洋洋道:“那还用说,就她那不安分的性子,若是不趁着新来的那位在府里还没站稳脚跟就把她踩下去,才是怪事呢。”
“那……四姑娘她碰上了婉柔姑娘,指不定要吃亏。”
佟氏不紧不慢道:“人吃一点小亏,总归不是什么坏处。咱家里没别的府上那么多事,但姑娘总归是要嫁到别的府上的,让她多见识一些总是没错处的。更何况夫人是看着性子柔和,但也不会轻易被人糊弄。放心吧,出不了大的岔子。”
“更何况呀,咱们那个姑娘,未必就是个肯吃亏的糊涂性子。瞧那天那个丫头,她看着不喜欢,直接就让人送了回来。”
一想到第二日就被退回来的那个芍药,佟氏脸上的神情就不大好看。
翠玉见她脸色不好,便立即猜到了这事,连忙安慰佟氏道:“京中老宅这边这么多年没回来了,咱们从江南那边带回来的人手又少,这才不得已用了那个丫鬟。那丫鬟一打眼看确实是个嘴甜伶俐的,父母也是府里的老人。谁能想到她那样轻狂,满脸写着不把四姑娘放在眼里的劲头,被撵回来也是活该。您又何必为了这么个人坏了心情。”
佟氏冷哼一声:“你懂什么。”
说着,佟氏就起身来,翠玉连忙上前扶住她:
“咱们家姑娘回来,夫人让我打理好这件事,我却因着这个事出了好大的丑。哪怕夫人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会觉得我办事不够周全。再有抱琴居那位,指不定心里头怎么想我呢。这一来一往,你说谁在心里看笑话。”
翠玉安慰道:“瞧您说的,您是主子,又主持中馈,打理全家上下,谁敢看您的笑话呢。那位姑娘才回来没几日,与您也没见过面。但您与她毕竟才是亲姑嫂,她自然是应当心里敬重您的。”
“这话可别说的太早。”佟氏不以为然道,“这姑娘毕竟不是自小养在夫人膝下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得见过人、相处过再说。”
“更何况,她虽然是年家的血脉,但一样米养百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还要看日后如何。”
两人说话之时,一旁的红珊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过了不多时,红珊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年夫人院子里一个叫绣冬的小丫鬟。
绣冬长得一团孩子气,说起话来却口齿十分清楚:“夫人同姑娘从慈恩寺回来,带来几包佛桂。因着想到您喜欢吃桂花酒酿圆子,让我们给特意来送到您院子里来。”
“过会我会去夫人那边,你先下去吧。”
绣冬回话道:“夫人说了,在山上走了许久,已经乏了,今日姑娘们都在各自院子中用饭便可,不必去陪她。”
佟氏微微挑眉:“好了,我知道了。”
待绣冬走后,翠玉才笑道:“既然这样,那我这就去让灶上的人开火了。”
佟氏叫住她:“别去了,跟我去一趟夫人那里。”
翠玉不解道:“可是刚才不是让人传话来,不用您去侍奉了吗?”
佟氏一笑:“真是个傻丫头,夫人说不用去,难道你就真的不去了吗?”
另一边,抱琴居。
回来之后,年清沅先让人打水沐浴,本意是想解乏,没想到沐浴后反而更困,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好几次险些直接睡着了。
甘草一边给她小心地擦着头发,一边轻声道:“姑娘,您先别急着睡,还没吃过晚饭呢。您是有什么想吃的,还是我去找小厨房的人给您做?”
年清沅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不必那么麻烦,让人做一碗桂花酒酿吧,垫垫肚子就好。”
半夏连忙下去吩咐了,甘草继续在年清沅身旁伺候着。
年清沅倚在一张榻上闭眼假寐,任由甘草一下一下地用布巾吸干她发上的水珠。
年清沅身边这群丫鬟,出身都大同小异,几乎全是年府的家生子。只不过有些和甘草一样,是一直在京城老宅这边的,还有一两个是跟着年家人从江南回来的。
没过一会,半夏就端着一碗桂花酒酿圆子进了屋来。
甘草连忙扶着年清沅坐起来:“姑娘,起来吧。”
说着,半夏小心地将小碗拿在手中:“姑娘,要不然您还是好生歇着,我喂您吃?”
年清沅摆了摆手:“不必了。”
说着她便坐起身来,走下榻到楠木圆桌前坐下了。
见年清沅自己拿起了调羹,一小勺一小勺地小口吃着,半夏在一旁说着话絮絮叨叨地给她解闷:“……慈恩寺给包好的桂花虽然是干桂,但做酒酿还是要糖桂花最好,所以今日没能用上……”
虽然年清沅来年家不过才两日,但半夏已经估摸出这位主子看着清冷难伺候,实则是个好热闹的性子,喜欢人热热闹闹地说话,所以才敢大着胆子在一旁说些琐碎的事。
半夏虽是年家的家生子,但却是京城老宅这边的人。年家一离京就是十多年,这次回来还从江南带了不少用着得手的丫鬟仆役,一下就占了府里大半的位置。她们这些原先老宅的人,不知道要退到几里地去。
要不是姑娘这次被找回来,她们就是想到主子跟前效力都没那个机会。就是眼前这份差事,她们这些老宅出身的人都是挤破了头抢来的。
等她说了半天,口干舌燥地停下来,年清沅也吃得差不多了。
桂花酒酿有解乏的功效,年清沅这会吃完了一碗,也没先前那么困倦了。
年清沅抬了抬手:“不了,糯米圆子不好消化,这会就睡下,只怕夜里会难受。”
甘草讷讷地退到了一旁。
半夏连忙问道:“姑娘,可还要看会书。”
年清沅摇头:“算了,今晚就不看了。我们说会话。”
甘草、半夏二人俱是心头一凛,立即打起精神来。
年清沅不紧不慢道:“我也不与你们绕什么圈子,你们二人都是老宅这边的人,想必在府中立足只怕没那么容易。”
半夏没想到这位来府里才不过两日,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一层,心里惴惴不安的同时,又有几分兴奋激动。
“只是既然你们被分到了我的身边,做我的丫鬟,我自然会好好用你们。甘草你原本就是大丫鬟,我暂且不提,半夏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日后可不要让我失望。”
半夏低头道:“是。”
一旁的甘草也应了一声。
“只是有件事我要和你们先说好,无论是你们,还是过些时日再来抱琴居的丫鬟,既然到了我的身边,便是我的丫鬟,而不仅仅是年家的奴婢,你们明白吗?”
两人稍一迟疑,立即表态:“明白。”
年清沅道:“我初入府中,身边没什么得用的人。今日既然与你们说了,日后若是时机得当,我会向夫人那里要来你们家的卖身契。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二人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只听座上的人轻轻一笑:“好了,不必紧张。既然我们这会闲着没事,你们就同我好好说说府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