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怀璧先回了金陵,戴良等忙完县衙里的一些琐事,便也和夏君眉小两口收拾收拾,回来小住几日。
虽天气转凉,桂花已落,但菊花刚刚吐露芬芳。
江南行宫里争奇斗艳的各种菊花,戴家这等身份自然是看不到的,但寻常百姓亦可以雇辆车,去栖霞山看那漫山遍野的红叶,以及铺天盖地的野菊花。
夏君眉因自幼体弱,所以甚少出门。还是成亲后,戴大嫂觉得这姑娘养得太娇了些,让小叔子没事多陪她出去走动走动,用乡下人的话来说,就是得“接接地气”,故此戴良不时带她出门散个步赏个花什么的,倒让夏君眉很是欢喜。
她虽从家乡嫁到金陵,可没住几日,就随戴良赴任去了,这栖霞山还是头一回来,于是一路不停的偷撩帷帽前的长纱,贪看四处的美景。
戴大嫂见此笑道,“咱也不是那等高门大户,没必要守那么多规矩。只行得正坐得端,不被人闲话便是了。你看你两个侄女,也算是半大姑娘了,不也光着头没戴帽子?你若不怕晒,便把帽子摘了吧,没事儿。”
夏君眉还有些不好意思,戴良已经伸手把她帽子摘了,“如今的日头也不烈,晒晒没事的。没见二姐儿还常带她几个弟弟妹妹晒太阳呢,说是这样养生,大夫也说对身子好的。咱们乡下孩子皮实,就是晒得多。”
夏君眉这才羞涩笑道,“既然二姑姑说了,便听姑姑的吧。”
因夏珍珍与兄弟们年龄差距太大,弄得家里辈份实在是不好叫。
按戴家跟宁家的亲戚关系,她应该比宁芳还长一辈,但按夏家的关系,又比宁芳低了一辈。索性便各自按各自的辈份叫好了,省得闹不清楚。
但摘了帽子,透过明媚温暖的太阳再看山林美景,只觉更加绚丽多彩。
反正游人多的是拖家带口的,戴良也不避嫌,半扶着娇弱的新婚妻子,一路走,一路跟她讲解四处景点。
戴家两个姐儿皆抿嘴笑着,一左一右挽着戴大嫂,跟在小两口的后头,只觉又幸福又骄傲。
她们姐俩今天穿着一模一样新衣裳,戴着一模一样的项圈头花和新耳坠,漂亮得简直象做梦一样。
而这些,全是新婶婶给悄悄置办带回来的。
不止是她们,就连戴大嫂也有一身简洁大方,却彰显身份的新衣裳和赤金首饰。
当然,在收到礼物的时候,戴大嫂是狠狠的把乱花钱的弟弟弟媳“骂”了一顿的。可昨儿夜里,姐妹俩却不约而同的发现,娘亲独自在灯光下,都舍不得用粗糙的手指去摸,而是用洗得干干净净的脸颊,一遍又一遍的轻蹭那滑得跟酥油一样的锦缎,摩挲着那些金光闪闪的首饰。
荆钗布裙是美,难道锦衣华服就不是美了吗?
她们并不是贪图这些东西的华贵,而是不论年纪老幼,每个女子都会忍不住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
戴家大妞二妞也不止一次偷偷想过,如果有一天,她们能穿得跟宁芳一样的绸衣裳,戴上一件金光闪闪的首饰,那该有多美?
戴大嫂也曾想过,哪天自己也能风风光光打扮一回?须知宁府一个得脸的婆子,逢年过节都是能插金戴银的。
但这样的梦想,只是被她们深藏在心里,用朴素的道德牢牢约束着,只远远的看着,只当那是一个美丽而遥远的梦。
而夏君眉。不声不响的替她们实现了。
当然,她送她们的衣裳首饰比不得宁芳夏珍珍的华丽昂贵,真要有那么贵重,戴大嫂无论如何也不会收,但她也切切实实的替她们圆了一回梦。
让她们亦可以骄傲的走在人群间,迎来旁人羡慕惊叹的目光。
而这,是只有真心看重她们,体贴她们心意的才会做的事。
这一刻,无论是戴大嫂还是她两个女儿,都无比感激夏明启保媒,说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不是因为夏君眉有钱,而是因为她真正把自己当成了她们的亲人,是一家人。
眼看走在前头的夏君眉抬手拭额的次数越来越多,戴家大妞忙低声道,“娘,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吧?二婶好象走不动了。”
戴大嫂才想开口,戴良已经先停下了,“嫂子,我们要不找个地方坐下吃点东西?”
“好啊!我还瞧你怎么说那么多话都不渴的,我是早渴了。哎,看那边的亭子就不错,正好没人,过去歇着吧。”
听她说得自然大方,夏君眉也微松了口气。她也会担心自己体弱,拖累大家的行程。
跟着的丫鬟快步跑过去收拾,等一家人过去时,刚好落坐。
喝了茶水吃过点心,戴大嫂也不忙着走,反主动说起闲话,让夏君眉多歇一会儿。等她觉得歇好了,主动提了两次说要走时,一家人才收拾东西,继续爬山。
只是这回还没走出亭子,忽地迎面走来一拔下山的游。
“咦?戴兄?”
戴良抬头一瞧,却见是金陵文院的几个秀才,杜赫也在其中。
赶紧上前行礼,原来他们几人也是相约出来登高赏秋。
“只不知道你回来了,否则定要来请你的。”
“回头我做东,再请诸位便是。”
跟着宁怀璧几年,戴良也不是白干的。接人待物,自有章法,显然比这些关在家里,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们要沉稳世故许多。彼此又套了几句,看他还带着家眷,那些秀才便告辞了。
只等走远后,一个秀才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戴家女眷的华丽装束,羡慕道,“还是戴良有福气,娶到这样的如花美眷。从前看他身世寒微,如今哪里不如人?”
有人附合着问起杜赫,“听说你们两个都是宁家亲戚,怎么他就能跟着进士老爷到任上当差,你却没寻个门道?要说咱们中举也不是那么容易之事,倒不如跟他似的,先谋个正经差事历练着,只怕对学问也能有个进益。”
杜赫心中正不自在。
他跟戴良,从前在宁家书院也是旗鼓相当。怎么几年之后,竟莫名觉得自己不如人了?
原以为他娶了夏家的娇小姐,必然夫纲不振,或是卑躬屈膝,却没想到那位夏家小姐除了瞧着娇弱些,颜色竟是极好。方才他们说话的时候,跟贫寒的嫂嫂侄女站在一处说话的样子,也是极为恭顺柔和的。
此时听旁人再夸,他便忍不住酸道,“什么样的正经差事,能比得上子嗣重要?”
旁人一听就愣了,“怎么扯到子嗣上了?难道戴家夫人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