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夫人执意不肯说明原由,饶是汤老爷再聪明睿智,也猜不出她的真实心意。
忽见出嫁的庶出女儿归宁,便嘱咐她道,“去劝劝你娘。”
这位汤姑奶奶虽不是汤夫人亲生,却因生母早逝,自小养在汤夫人跟前,还是很亲近的。
当着汤老爷的面,汤姑奶奶乖顺的应承下来,等进了屋,却是换了副嘴脸,“娘,您可要顶住了,果真让宁家那丫头进了门,往后可没你的好日子过!”
汤夫人连连点头,“我省得,才不会让你爹如愿!哼,这媳妇还没进门,就没口子的赞她如何如何好,真要等她进了门,哪还有我说话的份儿?”
“可不是?从来娶媳妇,孝顺贤淑才是第一位的,偏爹那想法古怪,要找个精明厉害的。真若接进这样的媳妇,日后吃苦的还不是你们二老?”
汤夫人深以为然,“就是!原先说是你姑姑看好的人,我就有三分不乐意。她那个性子,跟你爹一样一样的!从前我刚进门,略劝劝你爹上进,她就来拦。说什么“兄长志不在此,不要勉强”。好,我管不了夫君,我管我儿子总可以了吧?你弟弟多好的学问,怎么能不去当官呢?就算不爱当官,起码也要金榜提名一回,争一个光宗耀祖才是正经。偏你爹护得厉害,你姑姑不说劝,还帮着添油加醋。说要介绍媳妇,这要是再来一个你姑姑这样的,我后半辈子过不过的?偏你爹行事莽撞,问也不问过我,去了就把玉环放下了,有这么行事的么?万一回头宁家拿着这玉环,赖上你弟弟可怎么办?”
汤姑奶奶却是笑道,“娘您别担心,女儿今儿来,可是因你女婿又打听到宁家一个消息,可由不得她们不还那玉环!”
她压低声音,在汤夫人耳朵嘀嘀咕咕一说,汤夫人顿时大怒。
“这宁家欺人太甚!原先我同意你爹去看一眼,是觉得他们还算实诚,没有瞒着魏国公府的事。再想着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被个傻子看上,着实可怜,谁知竟瞒着咱家这样大事!再说你姑姑就在金陵,不可能不知,她介绍一个这样丫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汤姑奶奶看火已挑起,反装起好人,“兴许姑姑没在意?再说那宁姑娘的爹,可是进士及第,况且跟京城什么王府好似还有些瓜葛,外人瞧着倒也是门好亲。”
“我明白了!”汤夫人忽地一脸恨意,咬牙切齿道,“你姑父是学院的院正,为人最是沽名钓誉。你姑姑肯定觉得为你弟弟说成这门亲事,一来可以添你姑父声望,落个不畏强权的好名声,二来也卖宁家,甚至京城那王府一份人情,回头说不得也能给他们家挣出一份御赐来呢!”
宁芳几年前得过御赐的事,虽已渐渐平息,但江南大半官宦人家都是知道的。
汤姑奶奶忙道,“那姑姑也未免太过份了!再怎样的荣光,怎比得上那件事要紧?”
汤夫人冷哼,“反正要结亲的又不是她儿子,她操这么多心干嘛?这件事不能拖!万一你爹又背着我下了小定,可就麻烦了。这样,你回去就叫你女婿上金陵走一趟,把那玉环要回来!”
汤姑奶奶吃了一惊,“他去?合适么?宁家不给怎么办?”
她是想搅黄这件婚事,却没有想过要自家去冲锋陷阵。否则回头爹爹知道了发起脾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汤夫人瞪眼道,“怎么不合适了?自家女婿,也算半子,替兄弟出头,天经地义!”
再看女儿那畏畏缩缩,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眼,汤夫人冷笑着从钱匣中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告诉他,事情办妥了,这就是他的!你若不放心,这会子便先拿去。只事情没办妥,我不放话,你也支不出钱来!”
汤姑奶奶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撇嘴嘟呶道,“可若是爹知道了,怕还不得打断他的腿啊!”
自家儿女自家知,瞧她一脸想讨价还价的模样,汤夫人嗤笑,“你若想当孝顺女儿,便听你爹的话,乖乖把那丫头迎进门来。我再不高兴,毕竟是婆婆,总有法子治她。只到时你再有哪里短了几百两银子的,可别求回娘家来。要知道那丫头可是为了三百两银子就能把堂姑骂回去的人,你觉得,你能讨着什么好?”
汤姑奶奶再不多话,“瞧您说的,我去还不行么?不过这钱您可别说漏嘴,让我也留着攒些私房。娘,好歹给我拿个五十两吧,多少给你女婿个跑腿钱,省得他又跟我歪缠。”
汤太太再瞟她一眼,到底拿了五十两的现银出来,“你也管着你女婿些,别让他成天大手大脚的乱花钱!而且这银子,我会从那一百两里扣下。”
“行,都依您!”汤姑奶奶收了钱,倒也没那么快走,只等吃完晚饭才走。
回了家,却见丈夫严显已等在厅中了,张嘴就急急问道,“怎样?岳母打赏了多少银子?”
汤姑奶奶不高兴的甩下脸就进了屋,“我进门就不能问声好?成天就惦记着钱钱钱!”
严显管她讨钱的时候,脾气总是特别的好,只是赔笑,“你回娘家能有什么不好?我若问你不好,岂不还说我咒你娘家?行了,娘子辛苦了。要为夫给你端茶,还是给你捶背?”
看他一脸的嬉皮笑脸,汤姑奶奶就是有气,也发不出来了。
她这个丈夫,亦是太湖人氏,只门第低了许多,只祖辈起便有些交情,亦是往来密切。
原本汤老爷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选这样人做女婿,偏汤姑奶奶与他打小相识,看上了严显的高大英俊,又惯会甜言蜜语,做小伏低讨她欢心,于是便好言软语的去求汤夫人。
汤夫人虽养了她一场,到底不是亲生,也不是十分上心,看她自己乐意,便作主认了这个女婿。可等到婚后,汤姑奶奶才渐生悔意。
男人光长得好有什么用啊?半点本事没有,花钱倒数他第一。
为免他游手好闲,汤老爷费了老鼻子的劲,才替他在本地县衙谋了个主事。可这女婿当差当得马马虎虎,倒是那官老爷的派头,学得比谁都足。又爱摆阔充面子,逼得汤姑奶奶不得三不五时的回家打抽丰,也亏得汤家家业丰厚,才经得起这么折腾。
可听说汤颢要成亲了,而且汤老爷还立意要给儿子娶个厉害媳妇,这两口子顿时都慌了。生怕日后没了娘家贴补,于是千方百计算计着,要拆了这门亲事。
说来也是凑巧,这严家虽门户寻常,却有一位姑奶奶给魏国公府崔大太太的娘家兄弟做了填房。
而前些时,宁四娘带着宁芳四处走动,流露出给她结亲的意思,便有些多事之人故意把风声吹到了崔家耳中。
事隔多年,崔远望渐渐冷静下来细想,就知道在当年的盐税案子里,其实程岳是卖了他家一个天大人情的。否则怎么偏记着他家受贿的账页被撕毁了呢?
而程家跟宁家有亲,尤其看那年程岳替宁芳挣回那么多御赐的体面,就知两家关系匪浅。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忘了”当年的提亲之约?还程家一个人情?
所以崔远望装聋作哑,只作不知,偏偏不知内情的崔大太太怒极。
或许她家可以假装忘了这件事,但宁家怎么能忘?
还明目张胆的在她眼皮子底下说亲,这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偏偏事涉机密,崔远望知她愚钝,也不好跟她明言,只不许她“多管闲事”,可崔大太太怎肯甘休?
明里不好管,她便暗地里说起宁家坏话。
那严家姑奶奶听了几回,回头严显上门走动时,也无意间扯了几句。等到听说汤老爷想结亲的正是宁家二姐儿,严显即刻想起这事了。又赶紧去打听一番,添油加醋的捏了许多话出来,煽动得汤夫人信以为真。
其实要说汤夫人也是个精明人,只她唯有汤颢一子,难免看得重了些。
况且婆媳之间,天生就带着几分敌意。故此汤老爷越是喜欢宁芳,赞她如何如何好,汤夫人就越发的不喜。汤姑奶奶再适时的这么一挑拔,本来一桩好好的亲事,就闹出事来了。
枉池夫人一片好心,却没成想给自己庶侄女毁了。
真是成也姑奶奶,败也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