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夏珍珍那分蚕的法子,仍是从夏老太公处偷的师。
因为头一年蚕种本就不够分,所以幼蚕只能分给下溪村的村民,但他们可以自由结对子,让上溪村的村民帮忙采摘桑叶。至于中间要怎么分,两家自己谈去。
但是有一条。
给各家的幼蚕都是有数的,无论下溪村哪家养出蚕来,最后结出蚕茧都必须交给宁家。包括养蚕清理出来的蚕砂蚕蜕,因都是能入药的,自家留着可以,但若是想换钱,也得交出来。若有私自贩卖赠送者,一律跟孟保柱一个下场。
而上溪村也不用担心只能挣点桑叶钱,因为蚕茧结出来,还要缫丝,这个技术活可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
都竞争上岗。
夏珍珍给了两个村子一个机会,心灵手巧的优先录用。
至于手脚粗笨什么都不会的,那就别想了,老老实实种地去吧。村里别人家若都去养蚕了,自然会缺了人手种地喂猪,不也能分出点活吗?
别嫌辛苦,也别嫌不公平。
这世上就没有好赚的钱,也没有绝对公平的事。
若不高兴,爱干不干。
反正大部分人都是愿意干的,剩下一小撮就算心中不服,也无可奈何了。
要说夏老太公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确实有水平。夏珍珍不过偷了一招半式,效果竟是十分之好。
最起码,之前在学堂门口,倚老卖老的程七太爷,还有村长程长海,两家都没能结到对子,一个亲戚也不敢找他们摘桑叶。
程长海倒罢了,程七太爷扛不住了。
眼看别家都能有事做,偏他家没有,就他想硬气,可家里儿女媳妇个个不高兴了,拉长着脸满腹怨气。就连上学堂的小孙子都哭着回来说被同学排挤了,没人愿意带他去采桑叶。
程七太爷无法,只得专程去宁家赔礼道歉。说尽了好话,最后好歹总算得了个回头能让家里女儿媳妇来竞争缫丝的机会。
至于程长海,他家跟孟老庄头已经结下仇了。尤其让女儿悄悄打胎一事,就连很多本村人都对他有了看法。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种大事怎么能不问过婆家?
故此后来程长海急匆匆在青阳镇上,找了个家境殷实的中年鳏夫,把女儿菊花重又嫁了,也没多少人前去道贺的。
而程长海又拉不下脸笼络众人,自此,竟是渐渐和村人生分起来。养蚕之事他不去找别人,又有谁会来找他呢?
且不提他如何满心怨念这些蚕宝宝养不活,但现实却是在村人的精心照料下,蚕宝宝们是一日大似一日了。
不过其中也是问题多多。
比如有人在蚕宝宝休息时,生怕是它死了,老想拿鸡毛去拨弄,结果拨出毛病来的。
也有恨不得一口吃个胖子,一天八顿的洒桑叶,反把蚕宝宝闷坏的。
还有家里没收拾好门窗,被老鼠祸害的。
反正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找上门来,简直把宁芳忙到飞起!
现在上溪学堂开学了,她又要开始做好学生,还要抽出大量时间应付不知道什么会上门求教的村民,真是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当然,三头六臂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在的她,多少还是位有丫鬟使唤的小姐。
于是在被问了几天之后,宁芳就让喜鹊画眉跟在自己身后。相同类别的问题,她在回答两次之后,两个小丫鬟就得负责记下来,回头有人再上门来问,就由她们去答。
而宁芳更加重点培训的,是老孟一家人。
“毕竟,我们在乡下住不长久,你们早些学会,以后才能放心把这些事交给你们。”
这样的信任,让老孟一家学起来特别卖力。甚至白天在宁芳这里学完后,晚上回家还相互抽查,每晚不弄到三更天,家里的灯火都不会熄。
可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就差,任凭老孟一家如何努力,总也记不全。
反倒是他家十五岁的小闺女,只他们念叨个三五遍,基本就记全了,然后一遍遍的提醒他们。
其实也不是她一个人,宁芳也发现,她的同学们,普遍比父母记性好。有些事她说一遍,孩子们都懂了,也记下了,反倒是那些家长们诚惶诚恐,总怕自己记不全。回家照料蚕宝宝时,也远没没有孩子们照顾得好。
这其中固然有小孩子天生记性好的缘故,也是小孩子敢放开手脚去做的缘故。
可前期没什么,后面缫丝可小孩子干不来的。
摸着小下巴,宁芳突然担心起来。
虽然夏珍珍按照针线活的好坏,先选了一批手脚灵利的妇人,可按她们这样过分紧张的心态,能缫出好丝来么?
两个月后,随着下溪村第一批蚕宝宝陆续吐丝结茧,宁芳担心的事,也终于发生了。
“哎哎,你们倒是下手做呀。这茧都煮了,不抽出丝来会没用的!”
“二姐儿,这活我们真的干不来,还是换个人做吧!”眼看最胆大的孟大娘也败下阵来,围观的一堆妇人,愣是没一个再敢伸手的了。
真怨不得她们,这些蚕茧是多不容易才养出来的?可看看旁边筐里,已经给她们糟蹋掉多少了?
虽然二姐儿也说了,这些被她们糟蹋掉的蚕丝也可以拿去打丝絮,可那价钱,能跟缫好的蚕丝比吗?
这糟蹋得都是钱啊!
孟老庄头捂着脸,已经没法再看了。
他也知道这些妇人不容易,头一回上手,学不会也是正常的。就好比头一回下地,谁不锄坏几棵苗呢?
可锄坏几棵苗能值几个钱,这弄坏一个蚕茧又是多少钱?
头一回养蚕,本来产量就不高。虽说二奶奶全花钱收了,如今算是宁府的,但弄坏一个,看得人都心疼哪!
这满院子忙活了半日,除了画眉在宁芳手把手的指导下,能摇着纺车,缫出雪白的丝来,其他人就没有一个成功的。
可要是全指望这主仆二人,她们不得累死?
就在这样一片着急烦闷中,有人偏偏说起风凉话,“我看你们也别折腾了,能卖出蚕茧也不错。横竖不过是少赚点,总比不赚强。”
是贺嬷嬷。
当下有人不高兴了,“大娘你这是怎么说话的?大伙儿都快急死了,您怎么还逗乐子?”
这还是看在她送蚕种来的份上,否则不定怎么吵呢。
谁知贺嬷嬷撇撇嘴,“这么多明眼人,除了一个小丫头,还不如我这瞎眼老婆子!”
嗳——
宁芳听出点意思来了,“您这意思,您会?”
贺嬷嬷不答,只哼了一声。
倒是她儿子,贺大牛是个老实人,嘿嘿笑着直言,“我娘从前在织造府,就是专教人干这个的。”
乡民们听不明白,可明白的都惊着了!
织造府,那可是朝廷专门负责为宫廷织造绸缎锦帛的地方。贺嬷嬷要是那儿的教头,得有多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