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鸿的爸爸想要搬家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从程鸿刚出生不久他们一家人从老家搬到了姐姐嫁到的宋庄,他就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他们老家位置很偏、很穷。现在的宋庄通公交车里,他家那边还没有。在这个地方有这么种说法,越往西的地方越穷,距离城市越来越远,发展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他小时候学习不错的,是村子里不多能够出去上高中的学生,而且模样也不错,国字脸,个子也高能干活,回家劳动之后不少媒人上门提亲,他都不喜欢,他不喜欢农村女人那种没看过书没有什么见识只知道下地干活和到点喂猪的思想。
上学的时候他,看得多了想的也多了,常常想到的都是整个人类社会,或者关乎人生的哲学话题,没有人能够跟他聊到一块去,他也不喜欢跟别人说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二十三四的年纪,他没有资本也没有攀上什么好亲戚,空有一身志气却没有实现的门路。迫于家里爹娘的压力,他不得已去了几次相亲,见到的女人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堪,他不喜欢,拒绝了不少。
程鸿的母亲,也是通过相亲认识的,那时候他已经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的男人,在那个时候已经算是很晚结婚的了。宋召华是二十三岁结的婚,还要算上多一岁的虚岁。家里急,他也急,劳动好几年了,他想的东西也不是那么空中楼阁虚无缥缈了,他知道该想想自己过日子的事情了。
程鸿的母亲并不多好看,两颗门牙是龅牙,笑起来咧着嘴巴露出牙龈,发黄的牙齿大大方方的展示在人们眼前。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女性那种温柔,小学毕业的她经过多年的劳动嗓门已经练就成了尖锐如哨子一般,说笑都如此。
短发、高个子、干瘦的身材,干活没什么力气,从一个农民的角度来评判,她不是个多么好的女人。但女人却善良,善良到村子里面有口皆碑,没力气干重活,她能比别人一天多干几个小时弥补上差距。家里兄弟姐妹少,上完小学她主动下来帮着家里干活。
每次农忙的时节,她下地比村子里的人都早,当人们趁着月色扛着锄头下地的时候,她都已经干完了一个来回了。不抱怨、踏实、话少、孝顺,媒人给他打上了这样的标签。
“我说实话,当时别人把她说出个花来,我也是没看上她,最起码咱们说,你们也能看到,她模样确实不出显眼。”程鸿爸爸在宋向文家喝茶水的时候说过这个事情,当时宋向文坐在炕上看电视,精力却全都集中在了爸爸和程鸿爸爸两个人的对话当中。
“然后我这不是心里头觉得确实结婚很晚了,家里老娘老爹急得就差哭天喊地了,俺村里这个一个老会计,也是跟俺家来有点关系,知道了这就来跟我说。恁觉得你,跟三国那个诸葛亮怎么个比法?”
程鸿爸爸说到这里坐直了前倾的身子,宋召华同样也是“嗨呀”一声咧开嘴笑。
程鸿的爸爸拍拍手说道:“人家这不是在这里点我?我跟人家诸葛亮没法比,人家诸葛亮的老婆,黄月英,是不好看,确实是个才女,就是不好看,诸葛亮还是不嫌弃。我一想,真是这么个事儿,那我就说中吧,就这个吧。”
结了婚,他还是不想就这么过一辈子,他想闯一闯,只要有个机会,他愿意把自己的所有压上去。程鸿的母亲认可她的男人,她没有文化水平,没有见识,她自己本来就只这么觉得,他的男人厉害,肯定能给她好日子过,她愿意相信他。
第一步,程鸿爸爸想的就是先从那个小村子出来,搬家。他们买不起房子,在别的地方也是人生地不熟,索幸程鸿的姑姑嫁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地方,宋庄,虽是农村,但也是农村里面最发达的农村。一家就举家来了这边。
他们住的房子,是程鸿姑父家的祖宅,程鸿姑父的爹娘走得早,他又搬到了大街上盖起来了二层小楼,这个祖宅就一直空着也没翻盖也没住人,程鸿一家来了,把院子收拾收拾就住下了。
“当时说的是想五年内把房子钱给她。”程鸿的爸爸跟宋召华说。
“他姑父就说了,不用,一家人,住着给我看着房子,要不也是闲着,你们来能添点人气儿。”
他觉得别人说是别人说,但是这个钱是一定要给的,别人气,他得懂礼数。
无可奈何,这么多年养着两个孩子,还要在新家安顿好,缺什么都得置办,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他是个孝子,打死都不用爹娘接济,他已经比别人多上了好几年学,不能到现在成家了还花爹娘的血汗钱。
房子的钱就这么十几年了,也没能跟程鸿姑父算清楚。手里有了点钱,他就开始办煤场了,又花光了所有的钱。
所幸,老天照顾他,他的煤场在第一年收益还是很不错的,煤基本上都卖光了,一下子赚了好几万块,这么算下来,没几年,他就能有钱从这个小房子搬出去。当然了,搬出去之前,也要先把住着几十年的房租给程鸿的姑姑,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他做的不能让任何人说不是。
搬家能够让程鸿知道,是因为他跟伙计聊天的时候,伙计问他:“你这会儿弄得小买卖也挺好的,还住在那个小房子干什么?不早应该出来了,不管去哪吧,一步步来,你先到镇上,到驻村,再到市里,不一口吃成胖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不行?”
他觉得伙计说得很有道理,就回家跟程鸿的母亲商量,程鸿的母亲在村子里个人开的厂子上班,他问她的时候,一个月挣两千块钱勉强能够家庭开支的女人说:“都听你的,我跟着你走。”
程鸿和程飞自然也都听到了,他们就觉得快要搬家了,快要离开这个夏天热的起热痱子的小破房子了,姐弟两个人都欢喜的不行。
家里还没收完土豆,在家里的三天,宋向文的任务依然是看门。白天打开风扇,往电脑桌面前一坐,打开游戏玩上几个钟头,渴了,屋子里面好几个大西瓜,饿了,桌子上有刘二姐留下的零花钱随便上街买吃的。
到了傍晚,太阳西沉下去了,他再骑着自行车,带着西瓜或者是冰棍去地里,完成他捡小土豆的工作。因为前四天每天都在学习当中度过,这三天的宋向文玩的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又到了第二天要上学的时候,刘二姐就给宋向文了十块钱零花钱,再骑着电动车把宋向文送到姥姥家。
辅导班只上五个周,一共二十天,第二个周宋向文上完了四天回家后,土豆就已经收完了。地里面种上了玉米,这是这片土地的配套种植方式,土豆加玉米或者是小麦加玉米,一般都是种土豆的,土豆能多卖些钱。
宋向文家里这个时候还没有自己家用的澡堂,平常想要洗澡的话就自己烧热水或者夏天在院子里摆上几盆子水晒热。
宋向文是不爱洗澡的,洗澡的准备工作对他来说有点繁琐,接水、晒水、拿着毛巾沐浴露一应物品、洗、洗的时候他还害羞让别人看到。但是热了四天不洗澡,身上黏糊糊的,他也是受不了的,干脆找一天下午,在平房里面就开始洗澡了。
“文文?”宋婷从屋子里面打开门叫宋向文,宋向文跟宋婷嘱咐过,“我洗澡的时候你别出来昂。”
宋婷笑着调侃宋向文:“说的跟你小时候我没给你洗过澡似的,丢丢丢~”
宋向文在平房里面回答道:“怎么了?”
“咱爸爸打电话,问你你的学籍号是什么。”宋召华收完了土豆就去送礼了,为了宋向文能够去实验初中上学,刘二姐让他从大集上买了两只乌鸡,再带一箱子酒,去二爷爷家的大叔家里送个礼。大概是有眉目了,大叔打电话问宋向文的学籍号。
宋向文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儿,“在我笔袋上,笔袋前面写着一排数字,就是,你看看。”
等到宋向文洗完了澡,他才大概琢磨出来,“是不是咱爸爸问这个,就是说我能去实验初中上学了?”
“能,放心吧。”宋婷跟他说。
宋向文就开始等待了,一开始听说的时候,心里面还是激动的,他去辅导班的时候就问刘立洋,“你家给你找人了吗?你去不去实验初中上学?”
刘立洋摇摇头,“没有,没必要,上那里干什么,一个人都不认识,在十九中基本都是认识的人,离着家里近,我感觉没必要的。”
宋向文还惆怅了一会儿,他害怕薛林和王耀两个人家里跟刘立洋家是一样的想法,这样自己一个人去了实验初中,他们三个在十九中,他们四个人就拆开了。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宋向文和三个铁哥们都留在了十九中。
宋向文的奶奶娘家那边,还有一个哥哥,也就是宋向文的舅姥爷,舅姥爷的孙子,跟宋向文是同年生的人。关系很远,宋向文并没有见过几面,只能大致有一点点印象,舅姥爷家里的孩子升学,当然也想去实验初中上学,也找了大叔家,让他操心把这个事情办一办。
大叔带着两个家庭的嘱咐,就找到了管这个的人,看看能不能在实验初中借读。看在人情上,那个人答应了大叔,要了两个孩子的学籍号。
过后,事情难办,就给大叔打电话,“只能来一个了,你们说说那个近你们挑一个吧,两个都进来不能够了。”
大叔回来说:“俺们说都挺近,他就自己决定了。”
宋召华是接到了宋向文班主任的电话才知道的,班主任挨个打电话通知家长,现在孩子们都毕业去向都明确了,可以去学校拿孩子们的通知书和相关证明了,好去学校报到。
报道就在那几天,宋向文在辅导班里等着爸爸来,爸爸拿着各样证明材料,骑着电动三轮穿着拖鞋就来了,宋向文气的问他:“你怎么不换双鞋,怎么说是个场合。”
这是宋向文第一次进十九中的大门,前几天他们中午吃完饭出门看过,隔着栅栏门往里看,只能看到主干道和教学楼,两边的花园长满了杂草,还有几趟小平房在东边。
报到那天,学校门口满是学生和家长,宋向文去的时候还遇到了薛林和他爸爸,他知道薛林是在十九中的,在网上聊天的时候他们几个关系好的都问过了。
宋召华给了宋向文十块钱,让他去学校大门口对面的超市,看着什么好吃自己随便买点,他去学校里面办手续。
宋向文和薛林就开始绕着学校转悠,刘立洋的家长来得晚,他还在辅导班里等着,四个人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碰头了。
“你在几班?”沿着教学楼一楼走廊走的时候,宋向文问薛林知不知道自己在几班。
一条走廊,八个教室,也就是八个班,教室对面两间小屋子,是老师办公室。
“不知道,咱们不是都不知道,等着开学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听俺们村的人说,十九中社会人多,光打仗,每天宿舍楼里面都很乱,还有偷东西的。”这都是童童和程鸿跟他说的,十九中在这个镇子上的风评很差,生源就不好,管理不善,打架都是日常便饭。
“俺们村也说来,他们说,只要是老实,不惹事,那些社会人也不能动你,他们也不痴,打个人还得赔钱。上了初中你要混吗?”薛林问宋向文。
混,自然就是混社会了,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概念,只能粗略的认为,就是不上课不学习,出去抽烟打架。
“我上哪混,我一个人都不认识。老刘在辅导班里,跟一个人,他们俩天天叨叨十九中谁扛把子,谁厉害,他们去十九中指望着谁保着自己。”
“老刘哈哈,他爱混。”薛林憋不住笑,刘立洋在几个人面前还是挺好玩的,很有喜感。
“要多一个社会人伙计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