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会议得出的最大成果。
就是对于宁卫民所提出的涨价建议,各部门的负责人基本达成了共识。
就连邹国栋和沙经理也随大流,对他的建议表示了支持。
没人犯傻会与大势背向而为,也没人真能扛得住银弹攻势。
明明有实在的天大好处摆在那儿,就为了意气之争不伸手去拿,那才是有病哪!
这就是人性。
反过来,有关销售人员的提成以及公司非销售人员的奖金,究竟会不会变动,该如何变动的问题。
这个时候根本却没人再提一句了,就跟不存在这些问题似的。
因为人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切都是依附于“涨价”这件大事上的,一切得看实际效果说话。
宋华桂为人并不吝啬,甚至可以说宽厚大方。
以她的性情和行事风格,只要能保证公司的利益,完全不可能薄待大家伙。
说白了,只要公司好了,有了钱,大家伙自然就好了,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至于为什么只是达成共识,宋华桂并没有当场正式拍板决定。
这也是很正常的。
因为像这么重大的决议很少有一步到位,当场就能达成的。
无论是为了展现一把手独有的权柄,还是为了让做出决定的态度看起来不轻率,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宋华桂都需要这么一个时间缓冲。
总之,在一片堪称祥和又热烈的气氛里结束了这次会议。
宁卫民也头一次感受到被总公司这些负责人们交口称赞的滋味。
他看着这帮人有奶就是娘的丑态,心怀大畅,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然而他没想到的却是,会后他被宋华桂留下带到办公室去之后,还未及就涨价之事的可行性与宋华桂做进一步的汇报。
才刚把门关好,就先挨了这位领导劈头盖脸的一通数落。
“小宁啊,你太恃才傲物了!今天在会上借机宣泄反感邹经理和沙经理的情绪,是不是?你的言语真是有些过分了。你怎么就不能正确认清自己的位置啊!”
宋华桂坐在椅子上,刚才的笑容已经全没了。
不但表情空前严肃,而且一针见血。
宁卫民登时哑口无言,被敲打得有点懵了。
宋华桂这话一点不气,说的很重。
他当然觉得自己冤枉。
心说了,宋大姐啊,你这怎么冲我来了?咱俩不是一头的嘛!
我还怎么认清自己的位置?难道只许别人做初一,不许我做十五?
难道我正当防卫还错了?
那俩家伙都快把我挤兑死了。你还让我以德报怨,那我何以报德啊?
可他转念一想,很快就察觉哪儿不对劲了。
不为别的,宋华桂向来待他宽厚,无疑是他在总公司唯一可以信赖和依靠的庇护者。
何况公司业绩上去了,宋华桂又是最大的受益人。
既然他想出这么高明的主意来解决问题,连本来与他敌对的人都交口称赞。
宋华桂不夸他立下大功也就罢了,又何必非这个时候给他看冷脸色呢?
要说毕竟是自己当过老板的人。
几乎一瞬间,宁卫民就想明白了。
哎哟!自己恰才是不是有点忘乎所以了?
是不是被那帮心里没憋好屁的人给捧得意忘形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宋华桂把到叫过来,适时给他泼点凉水,那才真是把他当成自己人啊。
否则,那才是证明了对他不在乎,随时可以放弃掉。
“宋总,对不起,我错了。您批评的对!”
宁卫民心思灵敏,立刻就克制住逆反情绪,很诚恳致歉。
宋华桂倒有些出乎意外。
她可没想到宁卫民竟会这么顺从,本来还以为这小子正在兴头上挨了呲儿。
多少也得抱怨几句呢。
“你错了?那你说说,你究竟错哪儿了?”
宁卫民毫不犹豫的开启了自我检讨的模式。
“我不该翘尾巴,不该盛气凌人!不该在会上得理不让人,对沙经理穷追猛打!其实我也明白,众人划桨开大船,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应该和大家和睦相处。可沙经理和邹经理也很过分啊。我一下子就管不住自己了。您想想看,我才多大?我要不气盛,那还是年轻人吗?我一定吸取教训,以后多注意。”
什么叫老黄瓜刷绿漆啊?
宁卫民就是。
这小子里子可是将近四张的人了。
却偏偏仗着一副皮滑水嫩的年轻皮囊,昧着良心说瞎话。
这分明就是欺负宋华桂不知就里啊。
不过这手装孙子的自曝其短,倒是真有效。
宋华桂听了他的话,女性独有的心软被唤起,忍不住一声叹息,语气柔和起来。
“你坐下吧。大道理既然你全明白,我也就不跟你多费口舌了。我只想根据实际情况,为你的前程,再劝你几句。”
“首先。你虽然处于可以胡闹的年龄,可你已经是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了。你的位置,你的职务,都决定了你不能意气用事,你得眼观六路照看到方方面面。除非你希望永远留在这个位置上给别人当副手。”
“至于你与你的上司,与沙经理,我也没指望你们真能团结在一起。可你最起码要维持表面上彼此过得去。即使想抵制他们,提出反击意见,也要注意态度,总得给别人留下台阶。”
“毕竟你比他们年轻,职务也比他们低,你可以就事论事,但不能故意让人下不来台。你这样的性情就是睚眦必报,做的事儿也是以下犯上。让别人看在眼里怎么想?”
“别看今天大家都捧着你,可那只是因为你出了人人都能落到好处的好主意。谁会真心愿意酬你的功劳,让你的职务权力进一步提升?”
“所以别被称赞和掌声迷惑了烟酒,也别总惦记着别人打你一拳你就要打回去。有时候吃亏才是占便宜。为你自己日后的发展空间着想,你就是不能争取别人助力,也不要平白为自己增加阻力。明白吗?”
明白!道理当然太明白不过了!
可知易行难,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很可能下一次,宁卫民照样还会克制不住情绪,往肿了扇别人的脸,这多痛快啊。
再说他还真不想往上爬,到了合适的时候,他早晚是要自己单干的。
对目前的状态,他已经很满意了,就打算这么苟着了。
不过尽管如此,他却无法不为宋华桂的器重和好意心存感激。
那当然就得专捡人家爱听的说,把自己不宜曝光的小心思藏起来。
“明白,我全听宋总您的!谢谢您教我怎么做人。您要不把我当自己人,是不会对我说这些。我心里都明白,您真比亲大姐待我都好。”
耿直讨人嫌,顺情说好话,这是亘古不变讨人喜欢的硬道理。
果然,宋华桂这下更高兴了。
她没想到宁卫民居然如此谦逊,真是不枉自己的一番好意,一片苦心。
于是不但全然气平了,甚至更像一个老师教导学生似的,给宁卫民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职场心得。
“你真能听进去就好了。记住,没有人是万能的。但往大里说,只要能搞好团结,没什么事办不成。一个管理者的能力高低,其实恰恰在于他能团结多少人。”
“你办事太喜欢独来独往,单打独斗,即使对待下属,也几乎是你说了算。这样不好。因为一个公司管理工作千头万绪,需要的是团队的协作。身为一个领导,最终只能作为一个牵头人。必须依靠群策群力,要靠各部门的配合去做事。”
“我现在真的给你几个专营店都让你管,我相信你能够管理的很好。因为这是你擅长的领域,遇到的麻烦还不算多,你应该也游刃有余。可跟总公司这边的配合呢?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大家不故意找你的麻烦,你就该念佛了?”
“那么如果以后你要管好几十家店呢,你还能像现在这样顾得过来吗?到时候你还得天天防备总公司的同事们给你拆台?这像话吗?”
“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如果你认可的人,你能把关系处理的相当和睦。可你最大的缺陷就是对待你不喜欢的人。你什么时候能够平心静气与不喜欢的人进行合作了。才会在将来获得更大的成功。”
“我们的生活里可没有那么多顺心顺意,我们遇到的人,多数都是与自己不太合拍的人。更不可能完全躲开自己讨厌的,不愿意打交道的,甚至是怀有敌意的人。所以学会和不喜欢的人合作办事,怎么化解别人的不满和敌意。不但是一种必要的技巧,一种不可或缺的能力,更是眼光长远的睿智……”
就这样,宋华桂和宁卫民的这次谈话足足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这些话对于别人,她是绝对不会说的,也就是面对宁卫民,她才会想说。
而宁卫民也真是对得起她的这番栽培。
相当称职的当了一回合格的听众。
而且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又送给了宋华桂三件让她惊喜的礼物。
第一件礼物,是宁卫民针对“涨价”一事。
在9月25日那天下午,做出来的可行性报告书。
由于他自己做着各种各样的投机生意,对京城市场消费情况尽在掌握。
所以宋华桂一看便清楚,研究调查工作做得充足,报告书的数据翔实可信。
绝不是华而不实、花拳绣腿的玩意。
同时这也证明了宁卫民在会上所说完全属实。
足可见他最初的打算,就是想在会后单独找宋华桂汇报这件事。
而不是故意想要在会上扩大矛盾,当众落对手的脸面。
不用说,有了这个报告书,宋华桂不但做出判断会更准确,跟总公司方面沟通也会更容易。
还有什么比用数据说话更有说服力的呢?
第二件礼物,则是宁卫民根据自己交际圈儿不断扩大的需要,提了一个非常实际的建议。
就是希望总公司能给他印制名片,用以解决给别人留电话的实际问题。
宋华桂在国外见过名片。
但因为自己还未曾使用过,回到国内后久了,已经逐渐忘记了那么便利的小卡片在交际上的必要。
宁卫民的提醒让她特别欣喜。
因为她一下就意识到,这个主意不但能惠及整个公司,而且还能提升公司对外的形象和格调。
于是她马上就兴致勃勃联想起卡片的颜色,样式,内容……
她是学油画出身的,自然对这件工作格外有兴趣。
第三件礼物,更出乎宋华桂的意外,居然是一个翡翠镯子。
她一开始是严词拒绝的,误会宁卫民要行市侩之举,想要用物质巴结上司。
但宁卫民却解释说不是,反而提起当初跟宋华桂借钱卖字画时,曾经建议宋华桂投资翡翠事儿。
说自己只是见到友谊商店这镯子质地不错,值得收藏才会买下来,问问宋华桂要不要。
如果要,他就用来抵消部分债务。
如果没兴趣也没关系,他就自己保留。
这么一来,宋华桂就难以拒绝了。
她虽然还称不上识货,但也确实听了宁卫民的话,在友谊商店买下了一些翡翠首饰。
对这个镯子的绿色,爱不释手,看着和自己有缘。
尤其那镯子的价格也合适,比她卖过的要便宜不少。
而且宁卫民知无不言,把圈口过大的瑕疵是镯子便宜的原因都讲清楚了。
她便再无顾虑的收下了。
所以说嘛,他有才华,懂进退,识大体,会做人的下属都快欣赏到骨子里了。
她深深地体会到,能有宁卫民这样每次带给自己的惊喜都比上一次多的左右手,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儿。
不过,这也免不了带给了她新的顾虑。
本来她还想着,等到马克西姆餐厅的事儿开始运作,就把宁卫民调动到马克西姆餐厅去做总经理。
好以这种方式来解决运营部正副手之间的矛盾,把已经划分成两个阵营的销售人员重新整合呢。
但现在,出于对宁卫民的欣赏和亲近,让她不能不重新考虑这个安排是否合适。
如果她真的决定这样做,宁卫民会不会心生抵触?会不会认为被摘了桃子?